□任德国
没有人能抵挡住绿色的诱惑,特别是寒冷的冬季,当万物皈依,百鸟失声,西北风像身着黑衣的巫婆,发出恐怖得意笑声,一遍遍搜刮着沉睡大地的时候,你却迎着一晨暖阳,守着一泓碧潭,从满枕竹涛中醒来,那是一种多么幸福、奢侈的事情。
绿竹,多年来一直被标榜成谦谦君子的化身,享受着唐诗宋词的供奉,多少文人骚客曾慨: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可以说,竹子享尽了人间荣华和富贵。
一直以来,我不以为然,认为竹子中空难做梁,细小难成材,偶然折断就会渐渐失去喜人的光泽,干枯、茬列,就像是行将就木、风烛残年的老者,已经退出生命滚滚向前的历史大潮,等待它的只有付之一炬。
最近一段无心观察,彻底改变了我对青竹的看法,让我因为无知和浅薄,羞愧地向它表达歉意。
“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在我房子的东南角,依水傍滩,住着一片绿竹,由于土质深厚,临水而居,竹子长势很好,竹叶苍绿,也正是这片绿色引我走近了它。
绿竹,坚守、真诚、如一,始终以一个面目示人。
春天,春风拂面,万象更新,植物王国里,各个浓妆艳抹、描眉涂唇,好似宫廷里争奇斗艳、争宠献媚妃嫔,她们美臀丰胸,浓香袭人,扭动着性感迷人的身躯招摇过市,好似用尽手段只为春天君王的临幸。
就连路边渺小自卑的野草,即使被车轮碾压、路人践踏得身首异处、脑浆崩裂,她们也会孤芳自赏地开出并不美丽的花朵。
绿竹则不然,以不变应万变,不管你喜不喜欢,始终保持着那一抹纯粹的绿色,百花园里活的最潇洒。就像闺房中不爱绣花纺织,只知吟诗作赋、舞文弄墨的奇女子,要用自己博学多才,始终如一的才华安身立命。
夏天,万物染绿,竹子就像是一个泯然于世的普通大众,
它那引以为傲地对绿色的坚守就这样被忽视、被遗忘。
这个季节的万物,经过了春天的浪漫,体内已经孕育出希望,拨开像子宫一样包裹的叶子,里面已经孕育出了青青的果子,她们好像做了错事生怕被别人知晓,用自己羞赧的叶子遮蔽着。
那些路面被碾压粉身脆骨的野草,也已猛然之间结出干瘪、粗糙的穗子。这时候如果你忽视了青竹的坚守,那么你会瞬间被打脸。
当夏天的瓢泼大雨、狂风惊雷之后,你会看到一地植物的躯体碎片,那些刚刚孕育生命的植物母亲流产了,她那刚形成婴儿形状的胚胎,仿佛遭了狂风的闷棍,已经掉落;那些高耸冲霄参天白杨有的连根拔起,有的拦腰折断,路面的野草已经顺从了肆虐狂风的淫威,一个姿势的下跪倒伏。
这时候的青竹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风中摇摇那并不高大身躯,抖落雨中水滴,没有一棵折断,没有一支倒伏,他们就是不屈服于夏天的虚张声势。
秋天,山谷空明,大地一片金黄,植物们好似迎接御驾亲征的銮驾一样,齐刷刷的挂满象征虔诚的金帆,振臂高呼、迎风飘扬。在这里面,当属银杏树最讲政治,他们黄得如此热烈、如此场面,更像是仪仗队里最耀眼的龙碾。
回看绿竹,即使面对权力大到无以加复的九五之尊,它依旧保持着自身的高冷,用自己最朴素、最真诚的绿色面圣接驾,好似要当一名忠诚上表的诤臣,诉说人世间的酸甜苦辣。
当圣驾迁徙、北雁南飞,它们终于脱下了伪装的一面,飘落一地金黄。转眼之间,它们摇身一变就成了贪官污吏,终于在伪装卸掉之后,自身搜刮、私藏一年的果实,还是暴露出来。
风中的青竹保持着自身如一的青翠,一片片风中飘荡的叶子就好像空中飞舞的燕子,春来秋往,变的是世界,不变的是如律令一般的习性。
冬天,苍茫大地,皑皑白雪,西北风怒号狂野。恶劣的环境中,大部分的植物抵挡不住冬天这个暴君的统治,纷纷收敛锋芒,归隐山林,叶子掉尽,青藤变枯,世间万物好像到了最艰难的时刻。
“惟其艰难,方显勇毅”,世人接纳、认可、赞美绿竹,把它标榜成君子的标签,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即使环境再寒冷,气候再恶劣,竹子始终不改变自己的本性,苍翠如玉,青绿得更加顽强、生动,好像雪白大地上矗立的丰碑,标榜的是如一、镌刻的是坦然,铭记的是原则。
回顾中华五千年的灿烂文化,有哪种植物享受过如此多画家的笔锋,享受到如此多诗人的字斟句酌。绿竹享受了世人的赞美,我想那是应得的,因为她能够始终保持如一的本色,这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智慧,更是难得的坚守。
在人的世界里,在这个诱惑充盈、一日千里的世界里,你今天一夜成名,他日也许就成为明日黄花。你的目光会永不停歇转移、搜索,为了业绩你会委曲求全,为了讨人欢喜你会甜言蜜语,但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
能够始终获得认可的,只有你坚持不变的真诚和坚守,是你内心中始终保持的信仰和纯粹。坚守不是不多彩,而是更精彩,我们应该取法绿竹,问道绿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