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每次想起都如沐春风，总有初春里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总有一股初春绿草的清香，更有一种咀嚼着一枚未熟青果的酸涩。其实所有的言辞面对那件事、那个人、那双眼都是无力的、苍白的。

　　三十年前的一个周末，也是这样阴冷的天气，我从农村老家返回县城上班，村头老槐树边的客车停靠点，清冷无人，出门时阴沉着脸的天，这时下起了细密的雨。我一手拎着一个蛇皮袋，情景颇为狼狈。很快，我身上被无情的雨舔出了几处潮湿，虽然已是春天，却没有一点春的温馨，田野还没有一丝绿意。我一边在心里恨恨地骂着这鬼天气，一边焦急地等待着车的到来。突然，一把伞出现在我的头顶，替我挡住了针刺般的细雨。我侧过身，身边魔法般地站着一位姑娘。一身得体的蓝色运动服，勾勒出美妙的曲线，一个白色大口罩遮住了月亮般的面孔，披肩秀发，随风飘舞，尤其是一双乌黑的眼睛，清纯得可以看到她的内心。她笑道：“上淳溪镇吧，这鬼天气。”没有一丝做作害羞，声音清脆如黄莺啼鸣。我脸一热，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到县中去上班。”刚工作不久的我，衣着土气，一身乡下人的气息。拎着两个蛇皮袋，就像外出打工的农民工，与眼前的姑娘并肩站着，真有点七仙女与董永的味道。

　　“县中老师啊，最高学府哦！”姑娘乌黑清纯的眼中，充满了崇敬，我顿时自豪起来。

　　姑娘的大方消除了我的窘迫，我们站在伞下攀谈了起来。这时的春雨让我感到情意绵绵，富有诗意。交谈中，每当姑娘身上散发出的香气吸入我的鼻中，我内心青春的琴弦便会被拨动一下，脑中便会闪过“艳遇”这两个字眼，这对一个大学刚毕业充满青春活力的男青年来说是很正常的想法。当时我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睛一直想：这雪白的口罩下面藏着的是一张如何可爱的漂亮面孔呢？这时我的想象是插上了翅膀的，一个八十年代中文系毕业的学生，脑中自然蹦出的是一个个古代美人的名字：西施、王昭君、貂蝉、杨玉环……好像还有董小宛、邓丽君等。至于为何想到邓丽君，其实也正常，八十年代开始流行港台风，邓丽君歌声那么甜，从歌声里听出来就是个美女。

　　“嘟嘟”汽车的鸣叫打断了我们愉快的交流，车到了，时间过得太快了。我们都极不情愿地上车。车上人少，我们俩共坐一排椅子，继续着没有主题的话题。车子的颠簸时时让我俩的身体有意无意地“亲密接触”一下，又迅速分开。一路的甜蜜，短暂的旅途，随着“吱 ”的一声刹车声结束了。

　　不管情愿与否我们都得下车了。我捕捉到姑娘乌黑清纯的眼中闪过一丝惆怅和痛苦，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姑娘不顾我的阻拦，替我拎起了一个蛇皮袋，我只好抢过她的雨伞替她撑起，我们共遮着一把小雨伞，肩并肩地迈过襟湖桥。默默地走着，步子越走越慢。终于，姑娘开口：“我留个电话给你吧，如有可能，我们再联系。”我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一腔心事霎时被吹得踪影全无，强压着喜悦看着她说：“好，你告诉我。”

　　姑娘摘下口罩，“啊——”我差点叫了出来，我满脸的惊恐，姑娘一定感觉到了，这是怎样一张面孔呀？一块触目的紫色伤疤生硬地嵌在那张本该月亮般饱满的脸上，是那样扎眼，让人不敢目视。

　　姑娘很快戴上口罩，镇定地将蛇皮袋交给我：“再见，谢谢你带给我一段愉快的旅途。”说完转身而去。

　　我手足无措地接过袋，呆呆地看着远去的背影，在寒冷的风雨中，那背影是那样的孤独。

　　三十年过去了，我时时想起那个背影。想起那背影，便感到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充满忧伤地看着我，一直看到我灵魂的深处，让我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我没能记住姑娘的电话，也没问她的名字。不知姑娘在以后的日子里是否会想起那个阴雨寒冷的天气，记得那次邂逅，是否还怨恨我带给她心灵的伤害。我的文字可以留住青春，留住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留住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但岁月却是无情，一眨眼三十年过去了，似乎都不肯给我们一个歇歇脚的机会。我想她现在一定幸福地生活着，她配得上幸福。不管怎样，我都永远感激她在那个阴冷的下午为我撑起了一片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