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雯

　　“听上去是个好故事。”2020年奥斯卡获奖影片《好莱坞往事》中，8岁小女孩玛拉贝拉问过气明星瑞克正在看什么书，当听到这是个驾马者在中年摔坏脊椎，每天都在痛苦中度过的故事后，她发出这样的感叹。

　　每一个失意或失败之人的故事，似乎都会变成好故事。这是什么逻辑？

　　好读者说，这是一个破碎的过程。

　　莱昂纳多扮演的瑞克，在讲述故事后触景生情，想到了自己也是人到中年，事业开始走下坡路，这本书简直就是自己的投射。小女孩安慰他：“这是个可怜人的故事，我还没看就已经被打动了。”瑞克忍住抽泣：“这本书对我的打击远超过我的想象。”

　　这个片段非常动人，几乎是这部电影的核。

　　与挣扎有关，与无力感有关。也许这是大多数人都想看到的东西，每个人其实都差不多，都有某种意义的失败。不要伪装，说点实话，那就是失败之歌。

　　所以，你的故事，可能、真的，也就是我的故事，也成就了一个好故事的内涵。

　　一天，瑞克在化妆间把头埋在一碗冰块里，希望宿醉的面容可以稍稍平整。这时导演来了，先是说了一通“没有我就不会有你现在这个角色”的话，要对方感恩，瑞克的表情是，你施舍给我一个烂角色，还要邀功，好吧，我得敷衍你，演出那副知恩的表情。可是莱昂纳多真实的表演是，心知肚明却刻意迎奉的状态，失意、克制，整理灰头土脸的自己，巴结但又不失尊严。

　　瑞克的好莱坞之梦在逐渐破碎，他需要麻痹自己，喝酒，每晚都喝。可是有人提醒他，你真实的处境是什么，这个人是意大利导演，他说了一大通实话，不过是为了说服他去罗马接拍自己的西部牛仔片。

　　那场循循善诱的二人戏，完全是一场诱捕。导演要瑞克正视处境，还不如去意大利混。瑞克抗拒、排斥，可又承认导演分析得有理，复杂、细腻的心理全在脸上。

　　谈完之后，瑞克在酒吧外落泪。瑞克的替身劝他别哭了，“大街上不好看。”

　　“我的职业生涯就要走到尽头了，如果这都不能让人哭，还有什么让人哭！”他抗击着早已成败局的明星生涯，用无数的脏话，骂自己，骂导演，骂世道。这个场面非常打动人。

　　对于职业，莱昂纳多并不像他所饰演的人物那样自暴自弃，他对演技一直精益求精，好莱坞的明星得有起码的职业操守。

　　在片中，瑞克和8岁的小演员玛拉贝拉是有对手戏的。瑞克扮演的恶棍劫持了小女孩，并且索要赎金，他时而温柔时而恐吓，一口气说了一大段台词，还即兴发挥，最后把小女孩恶狠狠地摔在地上。导演赞不绝口，他却紧张地向小女孩道歉，小女孩在瑞克的耳边说：“这是我人生中见过的最精彩的表演。”

　　镜头在瑞克脸上久久没有移开，他在这一场戏中找回了尊严、力量、自信、圆满。当然他知道事业不会因为这一场戏而东山再起，他仅仅是得到了安慰，这一时的安慰非常重要，但也微不足道。

　　人总要靠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支撑，继续活下去，重复下去，就好像拉着一个人的手，不让他坠河。

　　在影片结尾，瑞克和朋友、家人一起处理了那几个入室行凶的披头士。邻居是个新晋大导演，在看见警察呼啸来去后，出于好奇打听事情原委。门第的藩篱也由此破除，导演邀请瑞克去家里小坐，见见朋友，字幕渐起，“很久很久以前”。

　　瑞克大概又要讲述自己的过去了，8年前那个辉煌时刻。故事结束了，也许又开始了，至于是好是坏已经不重要，也许还是一如平常，蹉跎不已。

　　有什么关系呢，生活不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循环吗？

　　《好莱坞往事》中，莱昂纳多对于破碎梦想的表演，让人又厌又爱，细腻、真实、复杂、自然、脆弱，你甚至想安慰这个角色，但是，他立即反攻，根本不需要任何安慰。

　　脆弱时时刻刻在发生，但是他扛住了，因为日子还要前行，甚至还要维持某种意义上的好日子，哪怕仅仅是物质层面上的，所以，就让我们来看看他是怎么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