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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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孔夫子旧书网见到一本《汉晋砖图录》,台版,线装,是李宗侗旧藏的拓本。台静农在序里说,李宗侗原来还藏有不少金文拓本,都捐给公家了,这些砖拓则藏在家里。拍价甚昂,但李宗侗是我写入了《学林点将录》里的人物,还是出了价,不料却有识货者出了更高的价,没拍到手。
当然,估计这件东西实际上没什么用处——不管对我,还是对李宗侗。就做学问的路子来说,李宗侗是用不上这些零星的砖铭的,他不过是作为“用志”之余的“玩物”来收藏的吧。
自清代而至民国,学人收藏古物的风气甚浓厚,不过所藏之物,大都与本人的治学多少有些关联。纯粹作为赏玩的例子,我一下只想到陈垣、季羡林藏书画,陈梦家藏明式家具,而李宗侗藏金石拓本可添一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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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历史、对于历史学,大抵古代人更相信其教育功能,即作为政治实践的教训;近代人更相信其激励作用,即作为民族国家的神话。
对于前者,我不相信;对于后者,我不赞同。
前者可举中国之例:《资治通鉴》这个书名,正是“以史为鉴”观念的结晶,而《通鉴》固然是伟大的史著,但纵有此书,又何曾使后来的统治者更聪明更文明呢?后者可以举西洋之例:德国民族主义史学,不惜扭曲历史,以建构德意志本位的政治神话,一方面使历史沦为政治的工具,一方面又造成了民族的虚骄自大。遂使纳粹兴起、德国丘墟,民族主义史学是不是需要负一点责任?
我个人的认识是:归根到底来说,历史没有作用,但有意义。它代表了人类对于时光消逝的抵抗,代表了人类对于自身经历不断消逝的抵抗。时间的黑洞总是要消灭一切、吞噬一切的,但我们终不甘心、终不屈服,我们终不会放弃“不容青史尽成灰”的意志。而我们对抗时间的唯一武器,就是记忆、就是历史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