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书
嘉庐君:
见信好。此刻窗外雨声绵延,夜极静,是我最喜欢的天气。往往这时心中有纷杂的感想,若不记下来,随后便忘了,因而想到给你写信。之前此地气氛尚紧张时,曾在信里说这是“非常时期”。而如今,这“非常时期”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此地疫病似已平息,连日不见有新增病患,街市又逐渐恢复了生气。许多热闹的话题都自然消失,恐怕连本地人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放假久了,突然开始上班,心里很不情愿。因此不少学校索性打算秋天再开学,眼下这一学期就在线糊弄过去罢了。原以为天经地义的时节划分:开学、假期,就这样被打乱了秩序。我一向最怕与人接触,性情又懒惰,这闭户不出的几个月再逍遥不过。恐怕往后我的散漫会更心安理得。
前日与你感叹女性学者的境遇,因为自己也常常感到不平。但你说得也对,不唯不同性别待遇有别,身处下位者总是遭受更多,人与人之间也是壁垒重重。近来有一位极温厚善良的师长去世,读了一些怀人文章,心中很不是滋味。但这些情绪若说出来,也显得可笑。有的人在外人看起来艰难又或不可理喻的环境里自得其乐、内心安宁,未必认为痛苦,更未必长怀委屈。他们劳动、思考,勤勉又温和地度过了一生,并不需要旁人居高临下地怜悯他们的“艰难”。如果真要记住他们,不如多买点他们写的书,多照顾一下他们的家人。那些虚无的名头算什么呢,到底不算什么。近年见了不少人的离去,也见了他们离去后、一些不甚厚道的追怀之作,更觉得寂寥。
这两三个月来,从未进过城,因为韩语班一直停课,城里许多店铺也都关门。亦不曾买书——家里积压的许多书都没有读完,因而竟存下一些钱。由奢入俭固然很难,但节俭若成了习惯,同样不容易改过来:世道萧索,穷人只能节俭度日。之前看日本有电视节目,讲述年轻女孩子省钱的故事。说二十多岁大学毕业的女生,虽然在大都市大公司做着光鲜的白领,却十年如一日省吃俭用。每天只炒豆芽、煮一小团米饭,穿最便宜的衣服,每月省下工资的大半存起来,十年后得了一千万日元(约六十多万元人民币),终于可以开始做些投资。“千万美人”,节目给她们起了这样的名号。“谈恋爱浪费时间浪费钱,结婚也浪费钱,所以不如自己攒钱。才三十岁就有人生第一笔大钱,以后的日子就有些自由。”节目里的女生说。我非常佩服她们十年如一日、比禅僧修行更严苛的节俭大业。经济萧条、阶层固化的日本,赚钱途径有限,大多数人只能被公司剥削大半生。通过节俭积累财富虽然心酸,却也反映今日日本的实情。而有勇气和信心十年如一日地省钱,说明过去十年间社会没有特别巨大的变化,已属难得。
今年阳台植物情况不好,碗莲土沤肥不彻底,似乎烧坏了莲根,现在还没有长出健康的立叶。大花栀子遭虫患,叶子落了大半,不知能不能活过来。只剩薄荷、大葱与小叶栀子还算精神。只是在这极狭窄的地方养一些最普通的植物,却也总感到负担,忧心自己漂泊的生涯不能照顾它们始终。羡慕你安定的阳台,那些美丽的月季可以长久开在你的窗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