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晓跃
初唐时,王勃极负盛名,一来他是“文中子”王通的孙子、是鼎鼎大名的“东皋子”王绩的侄孙,家学可谓渊源;二来他从小就极为聪颖,年仅6岁文章就写得像模像样,9岁读颜师古注的《汉书》,竟能指出注中的错误。
麟德初年,15岁的王勃科举及第,先是被授了一个“朝散郎”的官儿,那是在朝廷内被人吆喝着抄抄写写的差事,这无疑给年少得志、得志而气盛的王勃脑袋上泼了一盆冷水。好在后来沛王李贤把他招到王府,担任府里的“修撰”,“修撰”虽说也是与笔墨打交道,可王勃的自我感觉明显好了许多。他著名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就是写在这个时期。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诗立意高昂,一扫送别诗的悲酸之态,张扬出一种昂扬向上的精神风貌。特别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一联,虽说隐现着曹植“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的影子,可胸襟之开阔可吞吐日月、囊括天地。千百年来,万口传送,也就成为一种自然。
当时,王府里时尚斗鸡,各王府之间常常聚会,以斗鸡为戏。王勃闲得无聊,玩弄起他的看家本领,开玩笑地写了一篇《檄英王鸡》。英王是谁呀,他是唐高宗的第七子,也就是后来的中宗。他的鸡,是你王勃这样的下官可以声讨的吗?王爷头上动土,吃不了得兜着走了,王勃被“斥出府”。
京城呆不下了,王勃只能客居剑南。剑南是当时唐王朝所划分的十道之一,是当年诸葛亮叱咤风云之地。可此时的王勃,满腔抱负却无法施展,于是,他的诗里也就时常弥散着一种“悲凉”:“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
诗中的落魄失意、诗中的哀伤情怀,与《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中的豁达形成了极强的反差。这种“悲凉”,是年仅二十出头的王勃在短短的人生道路上,大起大落的切肤之痛。
王勃闲居了几年,好不容易补了个虢州参军的官儿。可王勃的官运实在太臭,不久的一件事,差点把他的脑袋给搬了。事的起因是他窝藏了一个犯有死罪的官奴,后来他担心走漏消息、牵连到自己,便一不做二不休灭了口。王勃犯的是杀人的罪,按法是要砍头的。可恰巧这一年,唐高宗改咸亨年号为上元年号,天下大赦。王勃躲过了一劫,可官儿是彻底做不成了。史书说,王勃“倚才陵藉,僚吏疾之”。恃才傲物、凌辱别人、同僚疾恨,就此,王勃也实在不是做官的料。
王勃的父亲王福畴也受此连累,降官为交趾县令。可正因了王勃父亲的左迁,才有了后来王勃去交趾探望父亲的远道行程,才有了王勃途经南昌挥毫写下的《滕王阁序》,也才翻开了他历史上最为灿烂辉煌的一页。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将秋光置于旷远的水天一色,又在那一片青碧中,点缀以红霞飘逸、白鹜遨游,文字的清丽与灵动,让人拍案叫绝。然而仅仅驻足于明丽的辞采藻饰而流连往返,还远未及《滕王阁序》的神髓。文章更深的层面还在于传达一种悲:“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这是一种不遇之悲,是一种人生短暂而功业难就的大无奈。而正是这样的一种悲,才揭示了才智之士内心深处的大痛。这样的痛凝聚在笔端、流泻在纸上,也就绘成中国古代文学长廊里最为撩人心魄的风景。
王勃走了,他背离了气势宏大的滕王阁,他知道滕王阁不属于他;他背离了喧嚣与浮华,他知道自己仅仅是过客。他又踏上了孤独之旅,而就是这一走,他的身影在人们视线里永远消失了。年仅27岁的他“举帆”而去,船入大海,落水而亡。王勃永远地栖息在了大海的怀抱。
传说,有个高人曾给王勃看相,说他“秀而不实,终无大贵矣”,就是开花而不结果,最终不会飞黄腾达。王勃不会飞黄腾达,这是必然,因为他的恃才、因为他的不遇;王勃不会“结果”,这是大谬,因为他所结的“果”,早已成为后人代代传承的精神食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