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
回到画室后,每天和师兄们一起安心作画,同时又略带忐忑地等待着大老师从广州回来。毕竟现在我还属于编外人员,期盼着能早日拜入师门。
七月的最后一天,恰好是周一。经历了整晚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大早仍有大片乌云飘在瓦蓝色的天幕中。等公交车的时候,清晨的阳光从东边透了过来,地上的水洼都闪出迷人的光芒。再抬头看天空时,只见一道清晰的彩虹呈现于眼前,赤橙黄绿青蓝紫,从外向内秩序井然。正激动得差点喊出声,蓦地发现彩虹之外还有一道直径更大、颜色稍暗的彩虹,色彩顺序恰恰相反,这就是传说中的“霓”吧。壮观的景致使我精神振奋,心中暗暗想着,即使老师还要很久才回来,或是暂时不收我做学生,我也要坚持学习下去,不辜负自己的心愿。
没想到,这天临近中午时,罗桑老师就出现在画室了。老师看起来风尘仆仆,和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些大纸箱子,是几个师兄从老师车上搬下来的。拆开纸箱,里面是成套的新衣服,是老师从广东买回来发给每个学生的。一时间大家都开始试衣服,兴高采烈地在画室里走来走去。趁这机会,我悄悄地找到安多师兄,又向他询问了一遍拜师的详细流程。吃过午饭,我去画室附近的小卖店买了些水果、两条哈达,掩掩藏藏地拿回画室,放在一间小黑屋里。午休快结束的时候,看到几位老师都进了大老师办公的房间,一个朝北的小屋。我赶紧拿出准备好的拜师礼,去老师房间外候着。不久后,他们似乎结束了议事,有小老师准备朝外走,看到门外的我,就问“有事吗?”我赶紧进了房间,由于心情紧张,现在已不太记得当时是怎样表述拜师愿望的。记得安多师兄指点我要先向老师表达心愿,然后跪下磕三个头,将一条哈达献给老师,如果老师回赠我一条哈达,就表示拜师成功了,他就是这样做的。可那时我猛然发现小房间地方太局促了,一面墙堆满了书,一面墙的地下铺着简单的铺盖,还有一张不小的茶几,两个藏式柜子,我和四位老师身处其中,只有立足之地,似乎再找不到空地来磕头。就在我愣神之时,大老师和颜悦色地说话了:“收下你是可以的,但是你要答应一件事:要一直学下去,直到毕业,不能学到一半就离开。还有一件事,如果你有空闲时间,能不能多教教师兄们汉语,你也向他们学一些藏语,这样对你们以后的发展都会有帮助。”我激动得连连点头,就这样,我顺利地成为画室中可能是年纪最大却辈分最小的一名学员。
老师看了我画的文殊菩萨草稿,重新给我布置了学习任务:先暂停画佛像,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学习勾线,从最简单的花叶、飘带、火焰开始练起,一周之后再给我布置新内容。过去我曾自己练过书法,来西藏学习画唐卡之前正在练习小楷,非常期待能有更多机会熟悉笔性。师兄们在丹巴绕旦老师的《西藏绘画》一书中给我找了几个图样,我就开始在白纸上先用铅笔打草稿,然后拿出勾线笔,以淡墨勾线。飘带的图样是从丹巴老师画的金刚萨埵范本上找来的,一条飘带上有四五道褶皱,在空中轻盈地扭转、舒展,向上延伸。用毛笔勾线时,弯曲的长线必须一笔完成,还要根据弧度凹凸的变化勾出粗细的渐变效果。
我仍是每天往返于拉萨和达孜之间,早晚各一小时车程。开始勾线的第三天,早上进入画室,发现我座位上的画板和笔筒砚台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等大小的画框。正在愣神,只见一个未曾谋面的师兄一言不发地在那里坐下开始画画,他的表情有些严肃,看起来年纪比其他师兄更大些,有点儿不太好打交道的样子。安多师兄对我说:“‘老爸’回来了,你原先坐的是他的位置。”这位师兄的代号竟然是“老爸”,是因为他看起来足够成熟吗?我心里有点怵怵的。可没过半天,就发现原来老爸很好相处,他看起来严肃,实则是羞涩和内向,其实他是画室的第一大老好人,在生活方面特别照顾大家。现在我又挪了位置,就坐在老爸斜对面的地板上,铺了厚厚的藏式垫子,不会觉得冷。有师兄过来问我:“你听过山歌王子索朗扎西唱歌吗?”这位歌手真是从未耳闻。可对面的老爸突然羞涩地笑了,把他的手机和耳机递给我,示意我点开屏幕上的音乐文件。戴上耳机打开音频,我惊呆了,那是完全没有任何伴奏的歌唱,宛转的歌喉和悠长的旋律以及质朴的情感,使我仿佛身处高原草甸,眼前有成群的牦牛,远处是皑皑的雪山,脚边还有清澈的溪水。我疑惑地看看老爸,他笑得更加羞涩了。原来索朗扎西就是他的本名。这是他自己在当雄老家的高原牧场放牦牛时用手机录下的歌唱,是真正的原生态山歌。一旁的师兄更热情地介绍道:“老爸跳舞也是最棒的,冬天的时候他带着我们一起跳锅庄。”
正当我隐隐期待能有机会跳锅庄时,老师突然宣布周五周六画室过两天林卡。“林卡”在藏语里是园林的意思,在过去只有权贵阶层拥有私人林卡,每逢夏季,他们就会坐在园林的草地上,以聚餐和各种娱乐方式来消夏。如今过林卡已经是藏族同胞夏天最愉快的休闲活动,地方也不局限于人工园林了,更多的是去纯净美好的山野之中,带上帐篷、美食,与亲朋好友一起欢度凉爽宜人的夏日。
我们过林卡的地方在达孜的白纳村,那里背靠高山,山脚下绿草如茵,环绕着几道潺潺的溪水。我们带上提前一天准备好的菜肴和酥油茶、甜茶、青稞饼,在草地上铺好卡垫,大家团团围坐,喝着茶聊着天,惬意极了。不一会儿,洛追老师找来一对大音箱,开始播放热烈的藏族乐曲,老爸和几位师兄马上站起来围成了圈,极其舒展放松地舞蹈起来。我也想学着跟着他们简单地跳一跳,可他们的脚步总是在变化,前面的步子还没学会,他们又变了一种步法,就像是随心流淌出来的律动,我这个笨拙的城市人一时难以跟上他们的节奏。可就只是在一旁看着,也感到无比欢悦。老师们在一旁喝着茶,微笑地看着我们。这一年的夏季可能是我有生以来度过的最凉爽轻快的夏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