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伟
一丝夜风从窗户边吹来,青灯上的黄火陡然摇曳起来,抖成一个“s”形,何昆心中也起了波澜。他找出笔墨,真情回函。
已花吾妹:
手书得悉,忽以为念。吾家卜居坪石,家父、伯兄共营旅舍,兼及贸迁,收益尚可。令祖母仙逝,余亦伤感。昔日所述故事,至今不忘也。刘处者,公害也。人人皆可诛之而后快。
吾衣食俱好,平日勤习武术,常读史书。汝询归期,一时未知。何祁忽地来访,拟小住半月,不久即可参考入学矣。果能如此,真快事也。黄埔于诸军校中,首屈一指。男儿志在四方。余欲祁步后尘,报考黄埔,入伍参军,报效国家,岂不快哉!
代问令尊、令母好。望汝多多来函,附上地址:广东坪石金生泰客栈。
顺颂
春安
何昆
敬启
正如信中所述,何祁一鸣惊人,考入黄埔一期。1924年5月,他入校后,即刻去信何昆,告知入学的好消息,并且提及学校的多位名师,以及开明的政治教育。何昆望着信,目不转睛地读完每一个字,心中是满满的憧憬。
转眼入了深秋,到了收获的季节。何昆也想着“收获”:黄埔入学的要求很高,自己能考取黄埔军校吗?如能考入,这将是人生最为重要的“收获”之一。正当他充满烦恼时,何昆族人何振兴从永兴老家赶来坪石金生泰客栈,等着何祁赶来相聚,共商参考军校的大事。
何振兴身着蓝色薄皮袄、灰色秋裤,走起路来风风火火,说起话来快人快语。他比何祁年龄要小些,与何昆岁数相仿,两人既是同族,又是好友,无话不谈。
“你小子真有福气,还真让人艳羡啊。”何振兴瞅了何昆一眼。
何昆眼皮一皱,问道:“怎么说?”
“你是不知道啊。曹已花在老家,不容易啊。”何振兴不苟言笑地说道,“前前后后,三四户人家,备着厚礼来提婚,她坚决不从,只说有了意中人。那还不是心中念着你吗。”何昆低下了头,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此时都化成了静默……
翌日黄昏,何祁到了。他一身戎装,充满自信。何昆看了又看,心中默默念叨:一定要考取黄埔军校。入了夜,月亮挂在天边,像黑色世界中的一盏黄灯,洒出淡白色的明光。三位何氏青年,借着月光,在窗户旁的桌子边围坐一起。
何昆感叹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今夜可好,我们仨是‘同窗共婵娟’。”
“这话巧了,‘同窗同窗’,希望我俩也能考取,成为祁哥的同窗。”何振兴有些兴奋。
“但愿如此,但总要通过考试的。”何祁提醒道,“我给你俩带来了第三期黄埔军校的《招生简章》。”
三人头挨头,肩倚肩,围成一团,盯着那张《招生简章》,看到第四项“投考者之资格”。上面明确规定, 年龄: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内;学历:旧制中学毕业及与中学相当程度之学校毕业;身体:营养状态良好,强健耐劳,无眼疾、肺病、花柳病等疾害;思想:了解国民革命速须完成之必要性……
何振兴笑呵呵的,何昆红着脸:“祁哥,我不像振兴读过中学,恐怕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吧?”
“你小子,情场得意,考场还想得意啊,美得你。”何振兴抢嘴,开了个玩笑。
“振兴读过中学,到时复试时考数学、物理,肯定有些优势。”何祁认真地为何昆分析道,“但是你不妨先参加初试,只考一篇作文,如果考分不错,就有机会先读黄埔预备科,再参加下一届考试,既可补习理科知识,又可不用中学文凭了。”
何昆的脸庞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何祁又再三叮嘱,黄埔是一所不同以往的军事学堂,希望他俩多关心政治,一定要树立正确的政治观念。黄埔的学生,不是一介武夫,只知道 “军令如山”、服从上级,还要有自己的政治立场。何祁还讲起一位令他敬佩的老师——留法哲学家张申府。他模仿张先生演讲的神态,正视前方,严肃地说道:“打仗不是为上级打,更不是为自己打,而是为民众打。宣传民众、动员民众、幸福民众,是我们每一名黄埔人在未来战斗中不可或缺的基本素养!”激昂的话语,在何昆的心里徘徊不去。何昆想起刘处那样欺压民众的恶霸地主,气得咬牙切齿,暗下决心,考取军校,学会打仗的本领,消灭地主阶级,为民众服务。
1924年底,何昆与何振兴,满怀热情地报考黄埔军校。初试考题为《试述投考黄埔军校之缘由》。何昆凝思片刻,胸有成竹地写道:
清季以降,国运式微,故而各处创建军校,蔚然成风。余闻北有奉天讲武堂、天津讲武堂,南有云南讲武堂,皆一时之名庠也。然黄埔初建,思想革新,不循旧习,以民为本,以国为上,乃他校师生所不及矣。
余知旧人忠君爱国,新人切不可愚忠爱国,爱国因爱民,方为人间正道。黄埔理念,与余契合,似新交神游,如旧雨知心,此余投考黄埔军校之初衷也。
……
泱泱中华,芊芊细民,外有诸强之胁迫,内有地主之压迫,欲变求强,不可不强教育、强军事、强文化。余入黄埔,立志苦学军事,为民服务,为国效忠。此乃投考黄埔军校之由也。
考官看着考卷,捋捋胡子,微微一笑,打了高分。何昆的初试成绩虽然超过何振兴,但是复试前夕,需要出示中学毕业证,何昆只能作罢。倒是何振兴连过三关,又通过了复试、体能测试、面试,成为第三期黄埔军校的学生。何振兴鼓励何昆:“不要气馁,还有机会。”幸运的是,因为初试成绩优秀,考官主动将何昆推荐去了黄埔预科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