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凯燕
冷冰川的名字特别,散发着森森寒气,但他的人不是,高高壮壮,虽压着人半个头,却不凌厉。若形容为山,也是那种郁郁葱葱、生气勃勃的,浸染着江南水汽,有一种细腻的柔情。因此老六张立宪称他为:外表鲁智深,内心林黛玉。
《读库》基地在南通,冷冰川是南通出产艺术名人,老六请他出山,顺理成章。冷冰川虽是行过大半个地球的人,但显然拙于言。拙得恰到好处,反显出憨憨的可爱,冷不防来一句至真的话,让人忍俊不禁。比如老六问他:“你这幅画是怎么画出来的?”他想了想,认真想了想,老实坦白:“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画的。”他后来又给自己补了个台,“我创作的时候上帝和我都知道,现在只有他知道。”
老六问:“为什么向日葵难画?”
冷冰川很为难,“对一个不会画向日葵的人解释向日葵怎么难画……”
冷冰川拒绝为活动做讲演的准备,就像他创作一样,任起一点,再由着性子放纵,他形容为“在纸上杀人放火”。
指着一幅很出名的代表作,他说:“其实这张女人的脸画坏了,所以我改成了面具。这里其他的元素都是从这个女人衍生出来的,就像这把椅子,女人是年轻的,就要一把老椅子对比。这个鸟窝代表希望,猫是欲望……”
冷冰川不怕犯错,他喜欢不成熟,未完成,他愿意在错误中放野马,愿意保持自己最原初的想念。画错可以,再用百分之九十五的力量去调整自己率性随意的错误,每一张都有新鲜感,看起来是一气呵成。他对画得太顺手,真正一气呵成的作品却较排斥,不喜过分圆熟,所以“画完我马上就把它给卖了”,过一会儿他又出尔反尔:“这一张是一下子完成的,因为太好,我就把它留下了。”在场听众被他自相矛盾的话逗得直乐。
我们相信冷冰川是真诚的,真诚就在于他的自相矛盾,出尔反尔。听多了看多了无懈可击的完美,大家似乎更喜这种任性与自由,也因此了解他的作品。这些作品没有原型,是心底里的诗歌,情绪的释放。而情绪是一过性的,模糊的,暧昧不清的,难以捕捉的,如空气,确实存在,并控制着我们的躯壳。
冷冰川用着廉价的,据说2美元的美工刀,通过月亮、女人、花朵、植物,一点一点将他内心的积累刻画出来。在作品未完成前,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作品的真相,内心的情感流动而善变,这一刻那一秒是不同的,手随心转,所以他说:只有上帝知道。
冷冰川曾受邀为张爱玲的《小团圆》画插画,他说:“我画的都是裸体女人。”对方吓坏了,但鉴于冷冰川的声望,只得忐忑等待。最终结果满意,画面极其干净,女人体与书,与自然,繁复雍容又寂清冷傲。
冷冰川用他的黑白色绘出的是缤纷的世界,白和黑孕育包容着所有色彩。他在很年轻时就决定不画什么,骨子里是反叛的,不愿随众,也因此走了一条自己的路。他又是不服输的劲头,旁人说他不会画光,他偏偏画了光,旁人说他不会画树,他就画了密密的竹林。
坐在讲台上的冷冰川时不时擦汗,他还学不会圆滑面对世人,用包装好的语言与形象来树立一位名人的形象。他点评着自己作品:“这幅好,我本来是为某某画的,因为画的太好,我就不给他了。”他沾沾自喜的模样像个孩子,不加掩饰。他身上没有枷锁,世俗所强加于人的种种,他皆弃了,因此无论是从前知道又或不知道他的人,在这一刻都会爱上他,也许我们心底也正是厌恶着越来越圆熟的世人和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