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蕾

很长时间里，我都觉得自己不是让长辈喜欢的孩子。

奶奶厌恶我，一直到她去世，我都不记得她用慈爱的目光看过我。七岁那年，我们这个小家庭终于在异乡团圆。当年离开时，奶奶给哥姐买了新鞋，没给我买；几年后重见，正值过年，奶奶又给哥姐买了新棉衣，又没给我买。

奶奶生病时有段时间住我家，我使出浑身解数，尽己所能照顾她。每天我都花半小时为她按摩，虽然比较累，可心里是快乐的。一天，我正在给她揉背，突然，奶奶说：“唉，还是我珊珊（我表妹）给我按摩得好啊，她那小脚丫在我背上踩的，真叫人舒服！”看着奶奶满脸沉醉的样子，我的心却像掉进了冰窟窿，内心的失落难以言说。我学来的按摩手法在奶奶眼里远不如我五岁的小表妹随便在她背上踩来踩去。突然想起一次暑假时，奶奶要我们骗小表妹，好让她安心午睡，表妹醒来后得知错过出去玩的机会，大肆吵闹，两只小手雨点般“啪啪”落到奶奶脸上，奶奶却乐得一脸享受。而我五岁时，奶奶喊我洗堂弟的尿布，我没洗，奶奶便对我破口大骂。

爸爸也不喜欢我。我小时候，他看我的目光，总充满了嫌弃。他给姐买好看的衣服，给姐零用钱，对姐提出的要求都满口答应，却从没主动给过我一毛零花钱，没买过一件漂亮衣服，甚至连校服也拒绝给我订。每当学校有统一着装的活动时，放眼四周，唯一着便装的我总是如芒刺在背，恨不得大地赶快裂个口子把我吞下去。成年后，情况其实也没改变多少，三十多岁时，父亲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大庭广众前高声骂我。

我从小就很困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招他们厌。我暗自打量了一番自己，给了自己一个不错的评价，虽然我成绩不如每次都考年级前十的哥姐，但也是中上水平，除了他们，我是家族里学习最好的。我长得也不差，爷爷背地里跟人说起我时会得意地说我穿什么都好看，很多人也夸我长得俊俏。我是我们家兄妹三人里最勤快的，除了爸妈，家务活数我做得最多。我还算文静、乖巧、懂事，我有不少优点，我让不少人喜欢，可为什么奶奶和爸爸却那么讨厌我？

慢慢地，我了解到真相。奶奶不知哪来的迷信，认为生男孩的规律是：如果头生女二生男，那第三个必定是女孩，为了多要个孙子，她要求母亲打掉第三胎，直接生四胎。同样重男轻女的母亲同意了，没想到第四胎却生下我。她一定是觉得我占用了她宝贝孙子的珍贵名额，才如此怨恨我，据说在我出生第二天便骂我是头猪。至于父亲，他多次说过不喜欢孩子，觉得生两个已经足够多，所以第三个无论是男是女，他都不喜欢。

可是，我又有什么错呢，又不是我死乞白赖非求着他们要到这个家来的。每个幼小的生命都有权获得爱与尊重，无论他们是否如长辈所愿出生。

纠结了许多年，我才勉强从阴影中走出来。我不再认为，若不讨人喜欢、被人嫌恶，是因为我不好。那其实并不是我的错，我不用自责，也无需难过，更不需硬逼自己朝着那人喜欢的方向改变。生命是自己的，不属于其他任何人，所以珍惜善待自己，从来是自己的事。寄希望于别人呵护珍爱自己，甚至为此违背本心乃至良心，不如轰轰烈烈地来一场听从内心的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