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茸

​秋期短暂，这是近年以来的事情。总在方寸大的屋子里打转，对身体无益，不如出去走走，与对象同去了虞山，驱车只用两个小时。

临近黄昏，去往湿地坐船。水面平缓而开阔，水里遍植着池杉，一眼望去，皆是新鲜的绿意，叫人平静。枝干离开水面，便会自然缩窄，向上形成树冠，尖塔形，十分优美。叶型彼此不同，线形、鸟羽形，悬挂着淡绿的球果。树基可见参差的水痕，显然是水位涨落、季节变换的痕迹。围绕着树基，浮萍蔓延开来，水下还有飘荡的荇藻，稍稍显得幽暗。头顶的纤云，向竹筏的后方浮动，时间变得悠长，只有声音，还提醒着存在。

待到杉林深处，人声便被抛在了外边。竹筏依次行过山茶、黄花、野芋、菖蒲、梭鱼草，光线晦明不定。船夫开始讲解，说原来这里有很多白鹭，现在看不见了——语义不明，不知是因为迁徙，还是由于环境的变化。不过仍然可见几只夜鹭，遥远地立在最远的杉上。或许是在伺机捕食，等到下了船，回首还能望见。甚至群鸟归巢时，也还迟迟立着，不知道何时才会藏匿起来。

次日早晨，仿照许多人的行程，访问了钱、柳两人的墓。墓所在虞山西南，即山的背面，需要绕山而行，方能到达。不曾维持，无人看管，各自躺在疏林荒草间，十分沉寂。对照《文物地图集》，可知墓所的布局曾经修改。原本建有石坊、神道、拜台灯，现仅存拜台、墓围墙，增修墓道、石亭。亭柱各有楹联，一曰“遗民老似孤花在，陈迹闲随旧燕寻”，摘句钱诗；一曰“浅深绿水琴中听，远近青山画里看”，不知出处。

墓穴的形制不曾变动。前者为钱氏家族墓，三垅土，主穴（中）葬着钱父世扬、钱母顾氏，昭穴（右）葬着钱谦益，穆穴（左）其子上安、孙锦城。碑石的方位经过移动，嵌入墓围墙内。总共三块，各镌墓名。其一属于钱父，“明赠光禄大夫宫保礼部尚书景行钱公之墓”（1819）。另外两块属于钱氏，“集东坡先生书东涧老人墓，尚湖渔者题”“钱牧斋先生墓”。另一边的柳墓，单冢，碑石在坟土前，上刻“河东君之墓”。其后即昔日“拂水山庄”所在，是崇祯十三年正月钱氏瞻拜先茔、二人共同探梅的地方。

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总有许多联结的关窍。譬如湖上新修的“拂水堤”，正是在提醒曾经风雅的存在。道路宽绰，可以容纳几条车道。此外还有栏杆，将湖水阻隔在外边。车缓行在一侧，由香樟、柳丝、芦苇间可以瞥见洁白的水面，然而不能停车观看，需要遵循现代的秩序，驶入一片开阔的临湖停车场。这时，微雨已下了一阵，渐渐变得急骤。天色沉郁，湖光冷淡，一团云气低压在远山上边。摇下车窗注视，其浮动十分和缓，丝毫没有进展。风却不小，湖面波纹摇荡。有鸟雀打湿了翅膀，在湖上冲行，短促地疾飞，忽停，又飞，再停，左支右绌，叫人可怜。

脱离了现下世界的一瞬，看到了这样的常景。也许拨开常景，才能看到更巨大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