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康

这些年一直有人跟我说，清代白话小说集《五色石》与《八洞天》系清代栟茶场举人徐述夔所著，可惜不为世人知晓，希望我能撰文介绍，以彰显族中先哲的著作。

《五色石》与《八洞天》是清代极为罕见的两部拟话本小说集，原印本存世量极少。《五色石》仅两部，一部藏在大连图书馆，日本的千叶掬看收藏了一部，今已不知下落。《八洞天》只存一部，藏于日本内阁文库。两书皆不外乎劝善惩恶，警世醒世，反映家庭矛盾，表现爱情主题。前些年，国内均曾重排出版，颇引人瞩目，但真正引起学人兴趣的，是关于这两书的作者是谁？

《五色石》全称《笔炼阁编述五色石》，自序落款为“笔炼阁主人题于白云深处。”《八洞天》卷端题“笔炼阁编述”，自序署“五色石主人题于笔炼阁”，序文中言“《八洞天》之作也，盖亦补《五色石》之所未备也”，此语正应《五色石》末卷所云“作者尚有新编传奇”等语，且两书体例相同，可知两书出于同一人之手。“笔炼阁”当是作者的书斋，而“笔炼阁主人”与“五色石主人”则是作者自己的雅号。

那么，笔炼阁主人究竟是谁呢？郑振铎在《世界文库》、孙楷第在《中国通俗小说书目》、胡士莹在《话本小说概论》、谭正璧在《古本稀见小说汇考》、诸祖仁在《关于〈五色石〉作者问题》以及近出的一些文学类辞书中，皆认为（或可疑）是徐述夔所作。他们的根据是清《禁书总目·应毁徐述夔悖妄书目》内有《五色石传奇》一书，故而推断之，但语气却不十分肯定。北京图书馆的陈翔华1991年在点校《八洞天》时，从作者的治学范围、思想指归、反清情绪、创作善用谐音手法等几个方面加以论证，认定系徐述夔所作，并颇为自得地说，从书中还找到了苏北泰州一带的方言俗语（当时栟茶场隶属泰州府）。

持反对意见的，有大连图书馆参考部，其在《明清小说序跋选》中认为：“笔炼阁似非徐述夔，理由有二：一是徐述變著作《五色石传奇》，传奇应是戏曲而并非小说；二是大连图书馆所藏《五色石》小说，审其版式纸墨，系清初刻本，与徐述夔生活年代不相符合。”但反对语气也不肯定。而杭州萧欣桥的语气就肯定得多，理由也有两条：一是根据考证，《五色石》作于明末，《八洞天》作于清初，与徐述夔年龄不符；二是徐述夔去世后，其子徐怀祖请沈德潜作《徐述夔传》，传中罗列了十二种著作，连课徒时的教材和编选他人的著作稿本，都统统搜罗进去，以示著作甚多，那么早已刊刻行世的《八洞天》《快士传》又何以不列呢？（按：笔炼阁主人传世著作尚有小说《快士传》），由此，他肯定两书的作者不是徐述夔。

我曾极为认真地阅读过《五色石》与《八洞天》，努力想从书中找出某些地方“印记”，结果大失所望，反找到几处不合地方风俗的“硬伤”来，如书中将姑母皆称为“姑娘”，祖父称为“祖公公”，夜饭称“夜膳”等，这与我们当地故老相传的说法大相径庭。陈翔华说徐述夔喜用谐音法，并举例书中人将“尚存诚”误听作“长孙陈”，“倪鸾”讹听为“宜男”，其实这与徐述菱所操的栟茶方言（属江淮官话）也不甚相同。此外，从现存的文献中我们可知，徐述夔，字赓雅，号蘧堂，书斋为“一柱楼”，并没有“笔炼阁主人”及“五色石主人”的称谓，亦无“笔炼阁”“白云深处”的斋名。徐述夔著作主要是诗，其余为古文，随笔之类，而无小说著作，如果两书真为徐述夔编述，书中的十六篇故事在栟茶当地不会一无所传。

我们且来看看当时负责查办“一柱楼诗案”的江苏巡抚杨魁写给乾隆皇帝的一封奏折：“徐述夔所著各书，据苏粮道陈大化亲往查讯，除已刻之《一柱楼诗》《小题诗》《和陶诗》《学庸讲义》，未刻之《论语摘要》《想贻琐笔》《蘧堂杂著》，已于控案缴出，《徐述夔传》内所叙《五色石传奇》等，实已无存。”从这里，可以得到两条非常重要的信息：一是《五色石传奇》并没有刻印；二是《五色石传奇》手稿当时已经亡佚，仅存其名而已。在此后的十余年中，乾隆曾经多次下旨，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禁毁徐述夔著作。假若《五色石》为徐述夔所作，且已刻印流传，不会独逸不出。我们还知道清代吴中的梅庵道人编辑《四巧说》四种，其中《补南陔》《反芦花》和《劝匪躬》这三种就是取自《八洞天》。另外，《八洞天》那时尚有满文抄本八卷（现藏故宫博物院），这在当时全国上下对徐氏著作严搜净尽，在那“务便犬吠狼嗥，根株尽绝”的环境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故我推断，《五色石》《八洞天》的作者绝不是徐述夔，至若笔炼阁主人为何许人，肯定另有其人，但到底是谁，尚有待于文献的发现和学人的进一步考证。有一点可以肯定，笔炼阁主人当在徐述夔之前，因为徐氏著作禁毁，天下皆知，当时处于片言折狱的时代，谁还敢把自己的著作命名为《五色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