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

镇江市图书馆珍藏了一份手稿《萍湖笔记》。此稿先由晚清学者陈庆年（1862—1929）旧存，后捐出公藏。《萍湖笔记》实为一部日记，记录了咸丰三年至十一年间，太平军攻占南京、镇江、扬州、江南大营、江北大营等战事，极具史料价值。此稿经专家标点、考证，录入《江浙豫皖太平天国史料选编》（1983年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萍湖笔记》著者是一位张姓塾师，镇江丹徒人。他在日记中，多次提及南通、如皋。相关文字，既补太平天国涉如史料，又涉及清末一件重大腐败案，故而爬梳一番，整理如下，以飨读者。

翻阅笔记，追寻著者行踪。咸丰四年，他寓居（丹徒县）东乡石门村，在一户缪姓人家设馆教书。翌年初，继续开馆。但至十月，缪家北迁，他只能停馆，后又迁居丁甸、黄墟村。时至咸丰九年，烽火连天。正月十一日，他只能带着侄子张有恒卜居南通，重操旧业，在卢家设馆教书。五月初五，游览狼山。咸丰十年四月十六日，又移居通州刘桥陆家庄。刘桥北侧便是新联，与如皋白蒲交界。

从张塾师的迁徙图来看，他离如皋越来越近。实际上，在他移居南通前，已经谈及如皋：“咸丰七年三月二十九日，外舅病故如皋。”外舅就是岳父。太平天国时期，江南百姓，纷纷涌入通如各处。可惜笔记内容有限，未曾记述外舅是否是如皋人，还是寓人？张塾师寓居南通时，曾履及如皋，并与皋人交游。咸丰十年，正月初五，他首次来如（笔记中），十一日才返回南通。是年八月十二日戌、亥、子三时，天上如同有水流动，声响由小到大，北来南去，绵延数百里。两天后，从如皋来的人，说他们也听见了天上的响声。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有雨，张塾师陪同刘云（筠）轩来如。二十六日，他又来如，次日返回通州乡间。他在如皋还读到上谕，来年纪元更改为同治元年。

笔记中如皋的亮点，除去上述的天有响声，还有两点，颇具地方史料价值。一是江南为太平天国攻占区，如皋位于江北，并非高枕无忧。笔记所述：“咸丰十一年，四月初一日，如皋惊动，因靖江对岸有贼船欲渡北岸，有此讹言。”四月是传闻，七月是真事。“七月二十七日，闻得江阴贼匪前十一日已放数百号船渡江，忽召回。因湖州贼败，时靖江已徙空。”靖江百姓全城出逃，太平军若不是南线吃紧，即将攻克靖江。否则如皋，毗邻靖江，富裕一方，也难免兵燹。张塾师咸丰十一年末来如时，还曾听闻“英夷有欲至如皋之意”。咸丰十一年即1861年。此年初，英国海军少将何伯（1808—1881）考察南京，与李秀成面谈，双方达成协议，相安无事。夏日，英国人倒向清廷一方。岁末，双方解约，英国舰队随时可以参战，爰有传闻：“英国海军来如”。

二是关于金眉生的腐败大案。金眉生，即金安清，浙江嘉善人，原名国琛，号傥斋、六幸翁，幼居福建，弱冠丧父，放弃科举，仅为国子监生，幸逢林则徐激赏、举荐，先后出任江苏泰州府同知、海安府通判、两淮盐运使诸职。后因事遭弹劾，1871年复出，其间为曾国荃幕，深得曾国藩、曾国荃器重。

关于他被弹劾一案，有人记为“咸丰十年（1860）会江苏按察使，综理清军粮台，因建议尾漕帅意，被劾免职”。《萍湖笔记》的说法则是金眉生时为江南总捐，寓居如皋。咸丰十一年（1861），七月初七日，星陨如雨。张塾师听闻金眉生亏空捐局银卅万两，于是派各卡局，处处设卡收钱，设法补还。七月二十六日，他又记录，金家极其腐败，闻名乡里：金眉生“住如皋，手下委员数百人，谋差者盈门。家偶有事，虽数百里外，必奔赴庆贺，送礼者塞途”。这则记述十分有趣，可谓晚晴官场买官卖官的腐败缩影。《萍湖笔记》的相关记载，可以诠释这段文字，所谓“捐银”，花样繁多，有火捐、府捐、道捐、局捐、日捐、大捐、小捐、借捐等，名义上捐钱是为抵抗太平军凑齐军饷，实际是各种贪腐的手段。所谓“委员”，也有大小之分，一个委员后面还有本地懂事二名，参与其中。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岁末，亏银一案，继续“发酵”。咸丰十一年十二月，张塾师再次听闻：

金梅（眉）生亏营局银数十万，皆素赂当路者，名肃顺。闻肃顺因事伏诛，以致内外官交章劾奏。闻上谕锁拿来京，交部议处，又有抄家之说。

肃顺即“八大顾命大臣”之首，素为咸丰皇帝所重。他竟然是人在如皋的金眉生的后台。因为慈禧发动政变，新皇登基，肃顺失势，金眉生才被伏法。

关于金氏倒台的记述，一说1860年，一说1861年（此说与如皋有关）。从曾国藩的记述来看，《萍湖笔记》（1861年）的说法，更为可信。翻阅《曾国藩家书》，同治元年六月，曾国藩去函曾国荃，反思此案：

去冬金眉生被数人参劾后，至抄没其家，妻孥中夜露立，此岂有万分罪恶哉？亦因名望所在，赏罚随之也。众口悠悠，初不知其所自起，亦不知其所由止，有才者仇疑谤之无因，因悍然不顾，则谤且日腾……

“去冬”即咸丰十一年（1861）。《萍湖笔记》中的“抄家之说”的传言，在《曾国藩家书》中得到证实。金氏妻儿，无家可居，无人可依，半夜站在露天下的可怜景象，说明了贪污的下场，十分悲惨。这段记述，令人深思。作为一名文人的曾国藩，对于才华出众的金氏，深表同情。他有老庄的思想，以金眉生为例，规劝同在官场的曾国荃，“人怕出名猪怕壮”，越有才华，越遭诽谤，为官不仅要清廉，更加要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