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靖蘅
村头那座白墙灰瓦的宅子颇有年代,门檐上原本整齐的灰瓦东倒西歪,白色的夯土墙上也满是斑驳的岁月痕迹。倒是两只威武的石狮仍然乖巧地蹲守在宅门口,但依然忠实地执行着看家护院的任务。
院里没有铺上北方人家司空见惯的石板地砖,以至于满院的野草蓬勃生长,其中也夹杂着些许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小院已多年无人居住了,只是街坊邻居仍然记得那间宅子里曾住过一名少年,尤其是对门的老吴。少年悠扬的三弦声,他们家听得最清楚,吴家的小女儿总爱缠着小哥哥,要听他弹琴。
当年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是青春洋溢的少女了,她还记得少年的三弦独有的音色,三弦的音色应该是涩而干的,记忆中他的三弦却是永远的温婉如水,不显生硬,有时甚至还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潇洒。他也不爱弹那些在三弦曲中占了绝大多数的低沉沧桑的曲子,从他的指尖流淌出的,多是像梅花调,南屏晚钟,十里看山归这样欢快的旋律。
她也记得少年的笑容爽朗明亮。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上常年绑着绷带,左手的拇指指腹有很厚的茧。那样的生活维持了很久,久到少女以为会持续一辈子,但有一天少年走了。他接了城里来的一个电话,随后礼貌地向街坊邻居道了别,踏上了去南方的火车。听说是教他弹琴的师傅生病了,剧团需要一位新的三弦手来补上空位。师恩不可忘,少年谨遵师命,乘车南下。少年离开的那天,女孩哭了,扯着小哥哥的袖子不让他走,而他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头,抱歉地笑了笑。
小院沉寂了多年,直到今天,吱呀作响的院门被轻轻推开,从几乎朽掉的门轴里,扬起了一蓬灰尘。
陈雩拎着行李箱,背着琴匣站在小院破败的大门口,望着满院的野草,闭了闭眼睛,一连串的记忆涌入脑海,抱着膝盖听琴的女孩,和蔼的邻家大叔,野草野花特有的植物气味,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前的少年如今是不折不扣的青年了,只是常年弹琴的缘故,身上多出一股沉静淡然的气质。进城之后,高超的技术让他很快脱颖而出,虽然还不到而立之年,却背上了许多名头,“三弦大师”“民间非遗传承人”林林总总,数目繁多。只是他风头正劲,应酬不断,真正愿意学三弦的人却少之又少。那些听他弹琴的人眼里的不耐烦,他看得清清楚楚。回到此地,是为了师傅临终前的愿望,将这门手艺真正传承下去。他想到自己的家乡,想到那个整日缠着自己的小女孩,他相信这里会有真正热爱三弦的人。
对门的老吴正睡着午觉,梦中突然传来熟悉的三弦声,他爬起来揉着眼睛走到门口,女儿早就站在那儿,眼眶有些红。周围的乡亲们也已经在破败的小院外聚集,踮着脚看向斑驳的土墙内。阳光照在院里端坐的青年身上,他手里的三弦琴上映着金色的天光,一曲秦风从指尖流淌而出,随风传得很远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