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子
手指僵硬/触碰将临的冬日/舞台试图在等不到/戈多的世界/隐逸/纷繁的线段/隔阂/天空与海面/穷尽努力/夜终归/难度/甘于自扰的众生
《座椅反弹的声响》是一本小书,书封的边缘有一行字:“文字有所指。文字是箭。是插在现实厚皮上的箭。”作者封岩是一位摄影家,他曾经参与知名影视作品制作。因此,他有着独特的视角,他的文字画面感极强。他出生于西安,游走于北京、台北,又曾在纽约旅居多年,这些有着独立特质的古城、老城无一例外地在他的思想和见识上打上烙印。他把这些印迹小心地移植到他的文字当中。在书中,读者见到的是设定的场景,是作者镜头里视角的文字转换。它们有棱有角、线条感极强、锋利、冷硬,错综又自成规则,如同此刻呈现于我面前的邹彧的画作《后城市计划》,那些交叠、穿插的线条与色块铺排着,图像与文字组合成与世俗相隔阂的思维空间。演员们置身于舞台之上,又隐匿于红色的法兰绒帷幕之后,真相在其间穿行,好似日光在剧院外倾泻,却照不进藤萝深处。小说中的剧院有着浓重的年代感,却又超脱于凡俗之外,缠绕着密密麻麻爬墙虎的正门两侧墙壁,被阴翳遮蔽的巴洛克建筑外观,浮雕的金色字:人民剧院。曾经的、失了颜色的古城一隅,人们轻易地陷入剧情窠臼,此时,眼睛和耳朵传递给你的,只有疑惑。
小说中的篇章《工厂》像是另一出独幕剧,纠葛错落,琐屑的生活被有着独特视角的电影摄影师捕捉,用克制的笔触呈现,却产生出行走高原的逼仄、窒息、心动过速同时出现的情景。陈述者不掺杂感情的讲述,让人置身于迷幻的境地,从冰箱拿出的贝壳巧克力在手心泛着冷光,细密的水珠璀璨,我在反复阅读了第一位陈述者的逻辑在生活本体中的讲述后,终于超脱了文字的表象,阅读照旧。不是每件事都有结果,并非所有的结局都要公之于众。《座椅反弹的声响》中的叙述或者描摹仿佛老旧的钟表齿轮,挣扎着咬合,无论剧院或者工厂,那缓慢的节奏脱离了时间,丝丝缕缕、枝枝蔓蔓,细节仿佛坚韧的植物,从茎至芽至叶至触须,读者如风,诱发日光产生光合作用,介质与触媒成就侘寂之美。
无论是在《座椅反弹的声响》还是在《零度空间》,死亡都是近距离的,甚至扑面而来,人们面对死亡却是麻木的、旁观的、置身事外的。这似乎成了每一个非亲历者的默契。《工厂》的镜头是缓慢的,就从这些旁观者(小说中的叙述者)身上一点点推进。那些非专业的演员,叙述者们在发布号令者给出“意念集中”的指令后,直指演出中的话题,“说时尚,说潮流,说每个人的成长史、性爱史,说一天中任何细小的琐事,要具体到最小的时间单位,观点、场合、与什么人,越详细越好,越具体越好”。于是,一名年龄、身份、籍贯都不详的女子跳楼的案件在第二位叙述者事无巨细的阐述中显现出来。如同实验电影《一条安德鲁狗》中的开篇场景,皎洁的月光下,一个叼着烟的男人手里捏着一把剃刀,为了证实刀刃的锋利程度,他用大拇指试了试刀锋。一个大眼睛的年轻女人面无表情地与观众对视。男人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拨开她的左眼皮,拿着剃刀的右手遮住了女人的下半边脸。她的下眼白不由自主地露出来,黑色的睫毛不驯地靠近眼睑。空中圆月高悬,仿佛幕布拉起一般,有阴翳的云彩疾速掠过,那只不动声色的眼球被锋利的剃刀剖开。顷刻,玻璃体流泻。那一瞬,很意外地,没有痛感出现。
短篇小说集《零度空间》则是封岩以异乡人的身份旁观纽约写下的文字。聚会散场后,中枪倒地,对自己躺倒姿势有些不满的男子;在香奈儿广告牌蓝色灯光映照下,躺在黑色街角的后背中刀的女子;凌晨莫名消失在大厦对面杂货店里的穿着艳丽的女子等等。这些形象本身是模糊的,他们的遭遇是离奇的、莫测的。小说只是将他们多舛的命运揭开了一角,却已经让读者悚然而惊。
封岩的文字是克制的,这些互不相关却又隐约有着牵绊的文字,如同布努埃尔在自传《我的最后一叹》中就他和达利对影片的构思做过简单的剖析:“不使用任何可以被常理解释的思路和画面,我们对非理性的世界进行了各种方式的探索,只保留让自己惊讶的画面,而不尝试对其进行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