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昕

母亲出生在五十年代，家里兄弟姐妹多，经济条件不好，母亲没有踏进学校门槛半步。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大字不识一箩筐，就是不识字的睁眼瞎。

父亲远在外地的矿山工作，一年难得回家，平时就是靠信件与家里联系。而母亲又不识字，以往写信的时候，都叫村里教书先生代写的，信的内容主要是以说事为主，比如，汇来的钱如数收到了；祖母生病已好，勿牵挂；家中母猪下了若干小猪崽之类的事情。至于情感方面内容，是不会在旁人面前轻易表白出来的。

我读书到三年级的时候，母亲就叫我尝试着帮她写信。我至今还记得我第一封写信的模样。那是一个初冬的夜晚，吃完了晚饭，母亲把饭桌擦了又擦，随后，点亮一盏煤油灯，把灯芯拧得好大，将信纸递给我的手上。信纸是面条的包装纸，母亲每次把面条纸留着，撕开、撸平，放在床铺底下压平整。写信的时候，就从铺盖下小心翼翼拿出。我手里握着铅笔，端坐在凳子上，变得郑重其事了起来。

母亲拿来一件衣服依着我的身边坐下，边缝补衣服边述说写信的内容。第一封信我就犯了人物称呼的错误，我是完全把母亲的原话基本上一字不落记录下来。母亲说，孩子他爸，你汇来的钱已经收到了，请放心。你在矿上上班一定要注意安全，多保重身体。我同样也在信纸上写道“孩子他爸”。不过，这样也是好的，就好像母亲和父亲面对面的对话。

写信的时候，母亲是庄重的，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她是在遥望远方的父亲，把内心的快乐、痛苦以及对父亲饱含深情的情感述著于薄薄的信纸上。有时会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有时也会高兴得眉飞色舞。我握着手中的笔，我只恨自己的知识太少，学识浅薄，不能用优美的词汇，动听的语句来很好地表达母亲意思。还有就是碰到一些不会写的字，我就用拼音来代替，标点符号除了逗号就是句号了。总之，整篇信读起来会很费劲的。

母亲生怕我词不达意，写好后要我重新读一遍给她听，边读边指出这句再加一段话，那句不该这样写。涂涂改改，纸面上已经面目全非了。好在母亲叙述完了，心情特别的舒畅，要我把信装入信封内，明天拿到集镇上的邮电所去邮寄。

信寄出后，我和母亲就等着父亲的回信。我的心情是忐忑的，生怕信没有写好，会遭到父亲的责骂。这天，在集镇上开裁缝店的师傅为我家捎来一封信，一看信封上的笔迹，就知道是父亲的来信。我迫不及待打开信件看了起来，里面有三张信纸，这在之前没有过的。父亲在信中首先夸奖我信写得不错，尽管有不少错别字且涂改难辨，但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我好好学习文化知识。看到父亲对我的夸奖和首肯，内心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母亲在边上，见我边看边乐着，急得不行，要我读给她听。父亲很细心，他把一些难字和生僻的字在字的上头注了拼音，有的还加以注释。可见，父亲是多么的用心良苦。我一字不落地把父亲的信完整的读了一遍。母亲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时颔首点头。

记得读五年级的时候，一次作文就是给自己的父母写一封信。我轻车熟路，一封声情并茂的信很快就写好了。第二天，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对我的作文进行了表扬，并当场还朗读了我的作文。老师的鼓励给了我莫大的鞭策和动力，我对写作也越来越感兴趣了。读中学的时候，我尝试着把文章投到县广播站，很快被在广播站采用了，激发了我对文学的一往情深。我读大学的时候，父亲也从单位退休回家。我经常收到父亲寄来的家书以及昔日同学的来信。每次收到生活费和家书后，我都要抽出时间给父亲回信。要好同学之间信件往往洋洋洒洒写上好几页信纸，畅谈自己的学习状况和将来的理想，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那时还流行抄诗歌，顾城、北岛、舒婷朦胧派的诗歌受到我们大学生的喜欢，广为传抄。随手抄上一首附在信件中，赠送给同学。校园的传达室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件。日积月累下来，寝室里的箱子里已经积累了尺把来高的信件。大学毕业后，我将所有信件收集珍藏起来。在成堆的信件里，有父母的叮咛，老师的教诲，同学的心声。

后来参加工作，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现代通信发达便捷，从原先的座机电话，到后来的手机，再到现如今的手机微信视频聊天，写信的次数自然越发少了。如今，人到中年，夜深人静下来的时候，喜欢怀旧，每当翻阅那叠发黄的信件，父母、同学的脸庞又仿佛在眼前呈现。特别怀念和母亲依偎在煤油灯下，她在饱含深情地陈述，我在挥笔疾书。照壁上摇晃的剪影一直珍藏在我的记忆深处，每每闪现，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