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顺
父亲的短信:“抽空,回家住住吧。”吓我一跳,赶紧回电话,接通,父亲就一句:“没空,就算了。”
父亲独居二层楼带小院,很宜居。我打求学到成家很少回家住,我认枕头,挪了窝睡不着,父亲知我习性,从不勉强我。
父亲的要求就是命令,麻溜滚回家。进胡同的路有点堵,邻家门口大车小车进进出出,热热闹闹。
父亲说,邻居家忙装修,贴壁纸,据说要拆迁了,贴上壁纸算中档装修,补偿多。
“咱也贴?”从众是正常心态,只要父亲说个“嗯”,我保证装修的队伍马上就到。
父亲摆手:“不,早晚要拆,贴什么都是浪费,就是想让你多回来住住。”
这一宿,我没走。妻和儿也来了。儿子撒欢,楼上楼下折腾到挺晚。
我依然睡不着,父亲也睡不着,我和父亲在客厅说话,爷俩一直说到凌晨三点多,第一次。
宅基是祖上传下来的,父亲的祖父是外乡人,会画影壁,流落到此,一金姓人家无儿,招为婿,落户。解放后,父亲的父亲把老宅翻建成砖和土的房,父亲20世纪80年代翻成砖瓦的,2000年父亲又翻盖成小楼。
父亲的俩弟弟一个考学一个当兵,都留在外省。祖父不让父亲外走,父亲作为长子长孙,留守基业。父亲有点文化,却错过了好多次当工人的机会,后来在邮局当临时工,单位给入了保险,退了休,工资不高,父亲知足。他从未走出这个院,也没想过搬。我给父亲多年前买的商品房,早装修好,父亲一直没住过,他当时同意买也是想留给我儿子娶媳妇,他始终没寻思过会拆迁。
拆迁先是从马路对面开始的。敏感的邻居就拉开了装修的大幕,不断地往里运东西。父亲却往外运,陈年的木柴送人,自行车、旧书、煤球炉卖了破烂。坛坛罐罐——他心目中的古董,放我地下室。“笨鸟先飞早入林”,凡事父亲一辈子都愿意早下手,亲力亲为,都安排得妥妥的。
可同墙宽的十字绣,搬不进单元房,只能卖。父亲绣了两年,装裱花了1000多。我家亲戚们在朋友圈出售,300卖掉。父亲说,乐意要的,不给钱也行。不好带走,父亲找了个亲戚的货车送人家里,帮着用电锤打眼安好,忙乎了一天。
十一月底,拆迁的“明白纸”到手,父亲的家,只剩必要的衣服和被褥。
对评估没有异议,父亲尊重我的意思,选择货币补偿。排队领号他第一个,签字时不是第一,因为据说第一得讲话、接受采访,可是,关于拆迁,父亲说他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历经73年的家门,闭着眼都走不错的地方,他从未离开过,他说不出告别的话。
一切手续办妥后就不能随便进入胡同了,有看门的,必要情况只能凭身份证进入。
那天早晨,是父亲最后一次回胡同,我陪着他。他说买大门的那个人要来拆门,只给了人家一把钥匙。父亲从我和妻手里把钥匙收走,六把大门钥匙凑齐,要给人家送过去。买门的还没到,父亲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家家户户都垃圾遍地,父亲的院落干干净净。父亲轻轻把大门锁上,从门缝把钥匙塞进门里,恭恭敬敬在大门口磕了一个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