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燕
《说文解字》称:“年,谷孰(熟)也。”《春秋传》上说:“大有收成。”“年”为会意字,甲骨文的“年”字从禾,从人,会禾谷成熟,人在负禾之意。五谷皆熟为有年,五谷皆大熟为大有年。可见,民以食为天,“年”是与粮食分不开的。
“年”,是一个特别有韵味的字,像粮食一般饱满,像粮食一般芬芳,像粮食一般充满安全感。当你说出它的时候,舌面与上颚相触碰,相粘连,似乎把这一生领略过的味道,通过这个字,都演绎出来了。“年”,就像读它的感觉一样,厚重、绵延、黏稠,那是每一个经历过“年”的浸染的人,共同的乡音,共同的依恋,共同想要守住的情怀。
香甜的味道
作为一个80后,我的印象中,很小的时候,平时跟爷爷奶奶都喝着红薯汤、稀粥,粥从来不是纯粹的白米粥,总要和着红薯、萝卜之类的,好让盛到碗里的粥显得多一点。奶奶每次洗碗,都会特意把锅铲上黏着的一点点米粒特地刮下来,送到全家最小的我嘴里。还在上学的叔叔和已经辍学的姑姑有时也会为了这锅铲上黏着的一点米粒争着刷锅洗碗。这样的日子,常常一延续,就是大半年。
到快过年的时候,有着国家户口的在徐州工作的爸爸会带着一起外出打工的妈妈回来,那就意味着可以吃上用爸爸带回的粮票买的香喷喷的白米饭了。那饭,从揭开锅开始,就带着无与伦比的香甜的味道,仿佛带着清新的雨水的味道,仿佛带着绵软的太阳光的味道,仿佛带着不必饿肚子的饱嗝的味道,那是心心念念期待的不用再吃红薯的幸福的味道,香得光是闻着味道就似乎能摸到吃得圆鼓鼓的肚皮。
过年,除了可以吃上好吃的白米饭,更少不了白花花的馒头。用芦苇编成的芦苇帘,帘子有几床大被子那么长,上面摆满刚出蒸笼的馒头。每次面发酵,总要等到半夜,为了吃上一口刚出笼的馒头,我常常恨不得能用芦苇片撑住自己要下垂的眼皮。馒头出笼的时候,白色的烟气缭绕,感觉就是神仙境界般的奇妙。那馒头,白白嫩嫩,就像小娃娃的面孔般细腻,那雾气腾腾中的香气,是最最原始的麦香的味道。
后来慢慢长大,过年就有了更多的美味,鸡鱼肉蛋渐渐都有了,过年从最初的饱腹一顿,变成了美餐一顿的代言词。只要嘴里一说出“年”这个词,仿佛口水也不再矜持,肚子里的馋虫就一只只被勾出来了。
家的味道
过年可不仅仅意味着有白花花的滋味黏稠的饭,更重要的是,小时候的我就不再是留守在家的孩子了,外出可以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拉着爸爸妈妈一起走了。每一个“新年”,都伴随着爸爸妈妈的归来,在我的记忆里,过年就是圆满了家的味道,不再是我靠外婆待几天,靠爷爷奶奶待几天,像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过年,就是我和爸爸妈妈终于组成自己的家了。
当爸爸逝去,妈妈跟着长大的我,迎来一个又一个新年,每到“年”将近,先生从外地工作归来,儿子从学校回来,我从单位回来,一家人相聚在一起,细数一年的得失,虽然没有了我小时候与亲戚们几家几户一起蒸馒头、吃年夜饭的大热闹,却也有了小家庭的温馨。
而在不平凡的2020年过后将要来到的这个年,它是国泰民安、幸福回归的家的味道。年初时愈演愈烈的疫情,到如今小范围出现、有效防止扩散的局面,是多少人、多少心血、多少力量的凝结。在全民共同坚守的前提下,才有了或原地过年、或回乡过年的满满年味的家的味道。
亲情的味道
年,可不仅仅意味着我能与爸爸妈妈在一起,更意味着,我熟悉的亲人们,都可以在一个特定的时期,共同出现在一起。
小时候,亲人们也不是家家户户每次过年都会蒸馒头,而是一般几个人家集中在一起。常常是姑姑家、叔叔家、我们家和奶奶家几家一起,蒸一次馒头。蒸馒头的那一晚,再忙,大家也要汇聚到一起,男人们力气大,就把面和了水加上酒糟,使劲用拳头、用巴掌揉面,这力道还需要掌握得特别巧,不然,出来的馒头要不就会弹性不足,要不就会过于绵糯。而女人们,心灵手巧,当然是做形状好看的馒头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就负责烧大大的草锅。做好的馒头放进蒸笼里,几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就围在锅灶前,谈天说地,无比热闹。尝第一锅馒头的时候,更是你一口我一口,啧啧称赞。
年夜饭时,亲戚们常常也会聚到一起,喝酒、聊天,热火朝天。
过了年后的拜年、走亲戚,更是你来我往,乐此不疲。小孩子是最高兴的,每到一家,就会有一家给红包,那鼓鼓的红包,会成为孩子们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力更生”地购买各种用品的来源。
团圆的味道
“年”是一项持续性的活动,条件好一些之后,进入腊月,妈妈就会开始腌制各种腊肉、腊鱼。腊月里,普遍气温较低,腌制过程中鱼、肉不会腐败。这时,爸爸会勤快地在冷水里洗好鱼,备好要腌的肉。妈妈会把炒好的盐均匀地涂在鱼身上,鱼头的缝隙会用盐涂抹得格外仔细,以免以后变质。腌三四天后,妈妈就会把腊肉腊鱼拿出去晒,然后留着未来一年慢慢吃。而爸爸妈妈从遥远的地方赶回来腌制的鱼,也会在他们以后不在家的时刻,继续陪伴我,给我延续团圆的味道。
腊月二十三,称为小年,我是个与“年”特别有缘的人,就在小年夜那晚开始在妈妈肚子里大闹天宫,想出来见世面,彼时刚好爸爸爷爷酒糟和着面在揉面,准备蒸馒头。折腾了一夜,我在第二天面世了。妈妈说,我是个小馋猫,是想赶出来吃馒头呢!
除夕晚上,大家围在一起吃一年最后一顿晚餐,那叫年夜饭,那可是穷其一年的力量,吃得最好的一顿。你能想到的各种美味、有能力购买到的各种美食,都会在这一晚登上餐桌。满满一桌子的菜,也会有满满一桌子的人,菜的相聚于桌,伴随着团圆一屋的人。
大年初一的早晨,吃的饭和往常会不一样,饭上面会搭着年糕、圆子、红枣、糖,象征新的一年甜甜蜜蜜、团团圆圆、步步高升……吃饭时,还会彼此说很多吉利话,以图一年的顺风顺水、吉祥如意。
年的味道,有了那么多的相聚的意味,换成一个词,就叫作:团圆。
相爱相守的味道
过年时,还有一个刻骨铭心的活动就是守岁,说它刻骨铭心,因为年幼的我,每次都想逞能,都以为自己一定能够坚持住一夜不睡,努力睁大眼睛,却慢慢地眼睛越开越小,最终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后来家里在我上初中时买了电视机,有了春晚的陪伴,我总算是能坚持到十二点以后才睡了。
除夕晚的守岁,又称年三十守岁,也俗名“熬年”。民间一直流传着一个有趣的传说:在洪荒时代,有一种怪兽十分凶恶,被称为“年”。每到大年三十晚上,年兽会从海里出来毁坏田园,伤害人畜,人们辛苦一年的收成常常毁于一旦。为了逃避年兽降灾,腊月三十晚上,人们会保持警惕,坐等天亮。这守岁的一个夜晚,成了守护一年辛劳、再续来年收成的重要标志。它是上一年的圆满完结,它是下一年的辉煌开始。
这一晚的时光,意义非凡,它“一夜连两岁,五更分两年”,这一晚是一个独特的时间节点,一头连起了刚刚过去的一岁,一头连起了即将到来的一岁;它一头拽着留在原地的庚子鼠年,一头拽着将到眼前的辛丑牛年。
大家守着的,何尝仅仅是这一个夜晚,更是对全家人的共同守护,是对幸福美好的不变承诺。
年,是一个余韵悠长的字,它有着最与众不同的味道,有着最寓意非凡的味道,有着最虔诚真挚的味道;它是香甜的味道、家的味道、亲情的味道、团圆的味道,它是相爱相守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