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从腊月到正月，刘家茶干作坊每天催出货的声音就没停过，理由很简单：各地都在倡导就地过年，在外打工的儿孙们陆陆续续打电话回来说，不会返乡过年了，在家务农的爹娘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在外过年不要紧，少了老家的蒲包茶干，这年还能叫年么？尤其是那些特意种了一季有机黄豆的人，哪能允许儿孙在外过年的这一年，少了蒲包茶干的加持？他们用自行车驮黄豆来的时候就打听好了，镇上的快递点，往年过年要关门八天，今年只关门三天。这多好，只要刘家做得出茶干，自己与儿孙蛮可以“两处嚼茶干，千里共婵娟。”

看官可能会说，茶干哪里没有，还值得这般惦记？话可不是这么说，此地的茶干与众不同，乃是蒲包茶干，每一块茶干上印有密密的蒲包花纹，茶干绵韧无比，质地与伊比利亚橡树果火腿一般紧密、细腻，可以卷成筒状，撒手也不会断裂。

茶干作坊里，老刘与妻子也在搏命，夫妻俩早上5点钟就开始磨豆浆、煮豆浆。订制茶干的乡亲连柴薪都送来了，松木劈细，竹枝锯断，保证大柴灶上有旺火。豆浆煮沸后，舀入点浆缸中之前，尚有关键一步忽略不得，就是张开细棉布袋，将滚热的豆浆再过滤一遍；过滤越是精细，豆浆中毫无豆渣遗留，蒲包豆干的韧性才得以保障。豆浆过滤好，趁热点浆，白白嫩嫩的豆腐脑就出现了。之后便是别处做豆干没有的步骤——老刘要用小铜勺将豆腐脑舀入小蒲包中，将蒲包快速地在案板上顿一顿，将豆腐脑装瓷实了，再舀入半勺，迅速扭转蒲包口，拧紧。老刘做蒲包茶干像包饺子一样，一分钟能包三四个，80个米白色的蒲草包，不多会儿就排满了大木板，就像出操的小娃娃一样天真可爱。

一缸豆腐脑包尽，8大板豆干成型，下一步就是抬出青石板来压制，刘家豆干之所以有火腿味，其弹韧度与压制的技巧很有关系，石板加上去的时候，滑溜溜的豆浆水就从木板四周流泻。这些又清又滑的温水散发着隐约的豆香，里面含有丰富的氨基酸，老刘接了它们，以桶装之，递给乡邻：“赶紧回家加在洗澡水里，洗出一个白净孙子吧。”

豆干作坊流水作业，这边厢，老刘快速包蒲包，那边厢，老刘妻子已经在拆上一拨蒲包，白净的茶干从蒲包中剥出来，似方不方，似圆非圆，除了蒲草人字形的压纹，每块茶干正中，还有螺旋形的绞扭痕迹。茶干“脱胚”后还得煮成酱色，再抽真空包装。煮茶干需用三伏天发酵的酱油，还要用到秘不宣人的调料包。老刘配制调料包时，谁也不准在眼前。据他说，其中用到的香料与中草药有十几味，茴香、丁香、桂皮和莳萝果，是必备的。莳萝的香气辛香清凉，回味甘甜，能治胃胀气和小儿积食，所以这地方的小孩子们拿茶干白嘴当零食吃，粗茶淡饭或肥甘大餐都使得，没有一个吃坏了肚子的。

有一位种黄豆的老哥将一大包沉甸甸的茶干接过时，福至心灵，问了一个谁也不曾问起的问题：“老刘，往年你家儿子回来帮你拆蒲包，偷吃了多少还没酱卤的茶干呀。今年，这小子不回来，你和老伴怪想他的吧？”

老刘笑言：“忙起来，可不就少想他一点？再说了，爷娘想儿似海深，儿想爷娘一点点。儿子拿了政府发的门票优惠大礼包，又拿了厂里发的过年红包，这会儿不晓得带着儿媳在哪儿玩哩……”

老刘心里的主意是：春节，就不给这小子快递蒲包茶干了，他倒要瞧瞧，少了这一味零嘴儿，儿子会不会心头空了一块，猛地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爹娘；对了，这一季卖蒲包茶干的钱，他要换个容量更大的新版手机，方便把做茶干的欢快场景，拍成小视频，上传抖音。他希望儿子在远方也能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