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涢

昨天夜里重读张岱《陶庵梦忆序》，开篇两句：“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无所归止”，即无可归宿之处，一上来就慨叹人生。

忽然想起四五年前读过一本胡兰成的集外集《无所归止》，是他生前所定之外的文集。因为已经很久没有翻过这本书了，我跟老胡说，胡兰成的那本《无所归止》，书名一定是出自陶庵。

今天，把胡兰成的《无所归止》找出来，其中一篇《知味如知音》文末，如是说：我今如张岱自序所言“国破家亡，无所归止”，归亦无家可住，遂流亡日本。

胡兰成与张岱一样，亦是在慨叹他的人生无所归止。《无所归止》的编译小北，正是因此取这四字为书名。

读书是相通的，由此及彼。本质上是因为人与人也是相通的。所谓“气味相投，风情迥别，议论通玄”。

下午，一位妹妹请我去喝茶。

她弹古琴。对于弹古琴者，我是非常仰慕的，因为我自己实在是不明琴理。中国自古就说琴棋书画，琴在第一。琴是感，《易经》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而生命即是识，是感。她的生活里、生命里都是古琴。

她的屋子里壁悬四床古琴。她先用一张钢弦琴弹了一首我不知其名的曲子，后用一张丝弦琴弹唱《归去来兮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目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

她右手在琴弦上拨弹，左手在琴弦上按滑，举止又轻盈又忧伤，又灵动又沉稳。在她起起落落的指间，琴音如“呢呢儿女语”，听得人，心在刹那间，又静又稳。

心静了，她就教我打香篆。去年五月里，我自己打过一次香篆，并没有成功。那真是要在极静的心境下才能做到。

她给我讲她的爱情故事。我边听，边用灰押押香灰，慢慢押平整，这个过程真的很慢，像她的爱情故事。她与他，因琴而识，因琴而知，真真的“高山流水遇知音”。

她说他们的苦和愁，说他们的忧和虑。我惊心：他们竟然这么早就懂得了人间味！他们又这么的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她说他们有琴音相伴，便愿苦乐相携、无问西东……他们生活于人间，自身就是伟大的作品。

我在押平整的香灰中间，放上香篆，用小勺填香粉。那朵如意香花，成是成了，只因起篆的时候，手稍稍抖了一下，有一些香粉散落……我的心绪有一部分仍在她的故事里。

她以线香为引，将那朵香如意点燃，烟云袅袅升起，香气悠悠散开。《西厢记》云：“将来的酒共食，尝着似土和泥；假若便是土和泥，也应有些土气息，泥滋味！”谁说这袅袅烟云、悠悠香气里，就没有土气息，泥滋味呢。

她是尝着土气息泥滋味，从重庆，越山历水，一路追随那烟云般的琴音而来的。对她来说，身在何处不重要，只要让一颗心有所归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