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灯会，旧称上元灯会，是旧时十分热闹的传统民俗活动。
民国年间，周瘦鹃在“上元灯话”一文中写道：农历正月十五日向称上元，这夜即称元夕，俗称元宵；旧俗必须张灯，盛极一时……制灯最工巧的地方，近推浙江菱湖。往年我在上海居住时，就听得菱湖灯彩的大名，也曾见过各式各样的菱湖灯，确有鬼斧神工之妙。记得当年有一个叫作桑栋臣的，专给新旧剧场扎灯彩，听说他就是菱湖人，技术确很不差。（《拈花集》，上海文化出版社，1983）浙江湖州的《菱湖镇志》上据此载有“盆景艺术家周瘦鹃说，菱湖灯彩确有鬼斧神工之妙。有个菱湖人叫桑栋臣，专为戏院扎灯，技术确是不差。”（昆仑出版社，2009）原来，《菱湖镇志》编者找不到桑栋臣是菱湖人的真凭实据，仅据周瘦鹃的道听途说，将桑栋臣作为菱湖人入志，遗憾的是，此说近年被一些文章所引用。菱湖灯彩虽颇有名，但是，桑栋臣并非菱湖人。
无独有偶，桑栋臣还被说成为福建漳州人。陈定山在“元宵灯话”一文中写道：上海“到了新世界南部成立……那些烟火灯彩更是火树银花，人间少见……据说这些花灯烟火全是漳州人叫桑栋臣的灵机妙构。”（《春申旧闻》，海豚出版社，2015）如今，有不少文章亦持桑栋臣是福建漳州人一说。事实上，桑栋臣也不是漳州人。
那么，桑栋臣是何地人？他，是如东县丰利镇人。
植根于皋东丰利
1922年7月8日的《申报》报道说：“如皋桑栋臣君富于审美思想，所制灯景，神工鬼斧，别具匠心。近来作品甚夥，飞潜动植，灵活如生，又有新发明，空中熖火尤属精美。”这“如皋桑栋臣君”即是时属如皋的丰利人桑栋臣。
桑氏是皋东丰利地区的名门望族。民国十九年，由栟茶缪文功先生所纂的丰利《桑氏宗谱》载有慧禅的《桑栋臣小传》一文，此文并非桑栋臣生平全传；因修谱时桑栋臣仍健在，不可列入“家传”，缪文功先生故将此文列入卷之四《艺文》。《桑栋臣小传》写道：“桑忠，字栋臣，江苏如皋县人。世业儒，束发受书即喜研究美术，凡诸飞潜虫豸、花果人物等类，靡不潜思默运，制为各式绢灯，玲珑小巧，栩栩若生，其心思之灵敏，技术之精细，殆由天授。皋邑灯彩素甲天下，而先生自幼濡染既深，故其所制各种花鸟绢灯尤为一邑冠，不特邑人争相称誉，抑且风行于广陵，举士绅富户，无论老幼妇孺，莫不购得一具以为荣。是以益加自励，日求精进。历于巴拿玛赛会得优等奖章、南京物品展览会暨北京展览会皆得奖凭，前由沪上由新世界聘为灯彩部主任……”慧禅本名谢慧禅，为民国二三十年代活跃于上海滩的报社记者。
如皋地区的灯彩的确久负盛名。清光绪十八年（1892）2月20日的《申报》曾报道说：“元宵前后各处皆有灯景，江北灯景向以扬州为首屈一指……如皋运来之秋虫翎毛等灯，精致玲珑，惟妙惟肖，皆以极细篾丝扎放，鬼斧神工，令人不可思议，见者咸爱不释手，盖该处折叠风筝，向本驰名遐迩，用以扎灯，宜其生面别开，为一时之冠。”
古镇丰利，文风颇盛，也常常举行灯会，丰利人称之为兴灯会；过去，丰利除有元宵灯会外，每年农历三月十六，在举行都天庙会期间，还同时举行灯会，合称“兴灯会”。清光绪二十年（1894），慈禧皇太后六旬寿庆期间，丰利场就曾举办过一场兴灯之会，这年上海《益闻录》1372期载有“两淮丰利场，海滨之剧镇也，人民喜于嬉戏，近于皇太后庆典期间，托名祝颂，纠合各家点放花灯，悬挂晶莹灯盏，烛影摇红，旌旗矗立，各家门首并雇音乐清唱，宛乎盛世元音，谓为华封之祝，亶其然乎。”《益闻录》是天主教系统在华最有影响的报纸，内容以时事新闻为主。不知道当年此消息是否是丰利二总天主教堂的神职人员或信徒所提供。丰利灯会之盛，是桑栋臣醉心灯彩技艺的重要土壤。桑栋臣曾“业装书”，即从事书籍、书画、碑帖的裱禙行当，在和纸、绢、糨糊、剪刀等打交道的过程中练就的心灵手巧，恰好在制作灯彩方面派上用途。
屡获殊荣的桑栋臣不满足于海角一隅，大约在1910年前后便到上海滩凭制作灯彩谋生献艺。
伯乐孙雪泥
孙雪泥（1889~1965），又名鸿、杰生，字翠章，号枕流，别署枕流居士，江苏松江（今属上海市）人，美术家。1917年创办生生美术公司，编辑《世界画报》，早期聘徐卓呆（因梅字别写为“槑”，“呆”为“槑”的一半，故徐卓呆号半梅。徐曾任教于南通伶工学社）为编辑主任，后自任编辑主任。1928年，采用新制版工艺印刷《良友画报》，十分精美，很有声誉。1956年上海中国画院筹建时，与如东马塘人邓怀农一起被聘为画师。孙雪泥生前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美协上海分会理事，上海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会员，上海文史馆馆员。
“新世界游乐场”是20世纪上海最早的钢筋水泥结构的商业楼之一，在1913年，由黄楚九、经润三合股动工建设，1915年8月落成开业。后来经润三生病去世，遗孀汪国贞独揽大权，黄楚九被排挤退出，另外集巨资，创设大世界游乐场。汪国贞聘请孙雪泥为经理。孙雪泥于1917年游豫园时，见“桑制鸟灯，吃为精构，乃访其人，延之莅新世界”，于是桑栋臣获聘为新世界游乐场灯彩部主任。从此，桑栋臣得以大展身手，可以说，是孙雪泥成就了桑栋臣。笔者童时即从学友之兄唐先生那里听说过上海有个大世界，唐先生多次到过上海，唐先生口中将大世界里面的哈哈镜讲得神乎其神，那时大世界几乎成为儿时对上海的全部印象，当然怎么也想不到在大世界之前还有一个与如东人相关的新世界。
陈定山则说：“他（桑栋臣）一向在老北门关帝庙前卖花筒月炮，被黄楚九发掘了这个民间艺人，每年元宵佳节，从十三上灯到十九落灯，烟火节目，每天一换，层出不穷，着实帮新世界发了笔大财，他自己也发了一笔小财。后来黄楚九和经氏分手，创办大世界，桑被孙雪泥留住新世界不放。率性连端午节的白蛇传，七月七日的牛郎织女，八月半的唐明皇游月宫，也扎起活动灯彩，黄楚九办事无不占先称强，独失了桑栋臣，认平生遗憾。此人到八一三时期还在，年纪已经八十多。”（《春申旧闻》）陈定山仅是间接听说黄楚九发掘了桑栋臣，远不及桑栋臣好友孙雪泥的亲历可信。孙雪泥曾署名孙鸿写有《纪桑栋臣》一文：“桑栋臣君，如皋人，业装书，虽识字无多，而稗史野乘罗胸极富。尝以绫绢制翎毛灯，五色绚斓，灵活如生。南洋劝业会时将有优等奖。余于十年前游豫园，见桑制鸟灯，吃为精构，乃访其人，延之莅新世界，制各类灯彩，为元宵的点缀，观者弥不叹赏……桑自奉甚俭，敝衣垢面，日以为常，喜吸纸烟，衣服受纸烟余烬之燃烧，点点小孔列若繁星，烟灰与浆迹斑驳衣袂，尤类米家山水，尽烘云托月之致，其落拓不羁如此。当工作时，夜以继日，恒数夜目不交睫，炯炯无倦容，胡髭盈寸不薙，与人语，笑容可掬，遇疑难时，辄用手爬搔脑后短发，飞屑缤纷，弗少顾也。与潘树华善，曾同游京津，笑傲山水，兴尽而归，车中为宵小所弄，行李尽失，懊丧万状，对人辄言行路难。桑少时亦尝娶妇，今则抱独身主义者十余年矣。生平无嗜好，有弟号殿臣，能继兄业，桑恃为左右手，尚有二弟，一殇矣，桑哭之恸，兄弟友于，可讽薄俗，求之当世艺林，洵不多觏也。”该文见载于《世界画报》1927年第54期。在这一期的《世界画报》上还载有桑栋臣的近影一帧。文中的潘树华，是著名面塑艺人，民国初年以挑担捏卖米粉人为业，后改捏泥人、捏像、涂色、开脸均多出新样、玲珑精巧。曾任上海市普益习艺所泥人科主任，培养不少高徒。人称“潘麻子”，尊之“潘师傅”，又名“粉人潘”。其女婿赵阔明（人称“面人赵”）、女儿潘桂荣皆承其业，无锡惠山泥人受其一定影响。
丰利《桑氏宗谱》中的《桑栋臣小传》
□吴剑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