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其康
袁正刚(1918—2015),江苏省南通市人,1941年毕业于上海中国医学院,江苏省著名中医,曾任全国中西医结合研究会南通市分会副理事长,江苏省中医学会理事,南通市中医学会常务理事,南通市科协常委,市人大代表,市政协委员,是中国首批获取中西医双学历的高端医学人才。袁老的大名,于我而言,早已如雷贯耳,但真正零距离接触,还源于抢救一个危重病人。
1982年,当时我仅是一名年轻的工厂医生,在南通市第一人民医院内科进修(下文简称一院)。由于受“文革”的影响,那时一院的临床医生三级梯队(主任医师、主治医师、住院医师),不像现在这么完整。年轻的住院医师很少,进修医生就承担了住院医师的职责。夏天某日,我分管的床位,来了一位某中学女教师,诊断是“支气管扩张伴咯血”。起初几天,患者咯血不严重,全身状况尚可,血色素10克左右。经过使用抗炎、止血措施一周后,症状基本控制了。就在病人准备出院前一天夜间,突发大量咯血,急症处理后,稍有控制,但并未彻底。在后来的半个月中,病人呈反复咯血,而且间隔期越来越短。内科易主任、黄主治医师每天关注病人的变化,在用了多种止血剂后,效果不理想,血色素仅5.8克,几乎是人的下限。无奈之下,请外科会诊,是否可以手术止血。外科主任张臣楠会诊后,认为诊断正确,但病人处于活动性出血期,不具备手术条件,必须先内科止血,纠正血色素,而后转外科手术治疗。张主任建议用“输血止血”的方案。矛盾又一次回到内科,经科内集体会诊,决定按外科的方案处置。输血两天后,每天咯血次数明显减少。但两天后逐渐出现了奇怪现象,即输血后咯血停止,输血完成后不久再次出血,且量在一次比一次增加,最多一次咯出了500毫升。易主任、黄主治医师都是经验丰富的临床医生,面对这个病人,也是一筹莫展。黄主治医师毕业于上海第一医学院(现上海复旦大学医学院),与全国著名的呼吸内科专家、上海瑞金医院的邓伟吾教授是学友,经与院方和家属共同商定,邀请邓教授会诊。邓教授在检查了病人后,又仔细查看了病历,对诊断及现有的治疗手段,均无异议,仅提出了输血要“多次少量”的四字建议。这四个字真是说到了点子上了,一字值千金。简单地说,病人被扩张的支气管,现犹如千疮百孔的自行车轮胎,若每次大量输血,恰如对刚修补的轮胎大量充气,这样会将刚修的胎撑破。而多次少量充气,则能起到既“补胎”又不“破胎”的作用。按邓教授意见,通过修正输血方法后,病人不再大咯血。但一天数次咯血仍不见好,血色素也上不去,全身状况很差。易主任及黄主治医师担心病人贫血时间过长,会引起其他脏器缺血缺氧,导致出现更坏的并发症。经过讨论,他们决定请擅长中医急重症的中医科主任袁正刚会诊。
袁老个头不高,虽说六十多岁,但精神矍铄,深邃的目光里,伴着温和的暖流。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病房,先凝视了一会病人,又翻看了病人的眼睑,细看了病人的舌苔,接着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脉枕垫在病人的手腕下切脉。脉枕所起到的作用,是为了在切脉时,让患者手腕舒适放松,以便能让医生更好地触到脉搏。俗话说三根手指一个垫,切脉时二者不可缺一。袁主任边切脉边轻言细语与病人交流:“胸闷心慌气短吗?”“食欲怎样?“”大小便怎样?”“头晕目眩吗?”等等。切完脉,袁主任又用西医查病人的触叩诊方法,检查了病人的心肺肝脾,最后用听诊器仔细听了心肺,才完成了临床物理检查。接着,他认真看了病历,逐页过目。最后,他与易主任、黄主治医师进行了讨论,我做了会诊记录。袁主任认为,该病人长期出血,血色素极低,面色苍白,语气无力,舌胖偏白,脉细而沉,辨证属气血两亏,里寒虚弱,拟用了“四物汤”“四君子汤”加减为两帖,配了单味红参泡茶饮服。“四物汤”主治血虚,“四君子汤”主治气虚,配红参茶饮,提高免疫力,用袁主任话是“加点煤球还要用扇子扇风。”他建议易主任弃用输全血,改为成分输血,仅输红细胞及血小板,既“多次少量”,又有明确针对性。两天后,袁主任再次到病房看病人,见病人精神有所好转,咯血基本止了,嘱查血色素,报告为6.3克,明显上升。袁主任大为喜悦,微笑地又开了三帖中药,原方作了加减,继续喝“红参”茶。经过约一周中西医治疗,这个病人咯血终于停止,血色素上到6.9克,后转至外科手术治。2003年这所中学校医告诉我,病人一直还健在。
从这个病人的治疗开始,我不仅认识了袁老,还常向他请教一些问题,他总是有问必答,引经据典,结合临床,不厌其烦地传授。再后来,随着不断接触,我还知道了一些除了精湛医术外,有关他的其他故事。
1952年秋,国家卫生部首次招收医学人才,其中专门从各省招收了45名优秀的中医师,进行“中学西”的培养。袁老师经考试合格,被北京大学医学院医疗系录取,进行了5年西医的专业深造。在外人看,这是很光鲜的事,对袁老师而言,其实损失了许多。当时他上有老下有小,已有4个子女。若去北京深造,除了不能照顾家庭外,光5年工资收入,就损失七八千元(当时他每月工资110元,每年拿15个月工资)。在当年,这笔钱能买下一个大宅院了。不少人劝袁老师“三思而后行”。袁老淡然一笑说:“我意已决!”在以后60余载的从医道路上,每每回顾当年冲破重重阻力,决意赴京深造学习的决定,无限感慨的说:“赴北京学习就是再造一个袁正刚。不仅值得,而且必须。”正是基于此,他为立足中医,实践中西医结合,实现优势互补,为探索中国特色的中西医结合作出了无私的奉献。
“文革”期间,袁老尽管曾受到冲击,被下放到农场,蹲过牛棚、睡过地铺、烧过锅炉、拉过板车……但他在逆境中,从未动摇对祖国中西医事业的执着追求。他为人正派正直,不趋炎附势,对待工作一丝不苟,任劳任怨,而个人的生活极其简朴,从不计较个人名利和得失。1975年,袁老离别工作20年的南京调回南通工作时,全部家当仅两只装满书籍和资料的旧木箱。
自古以来行医者十分注重道德修养,将“大医精诚”奉为圭臬,更是以实际行动诠释着。而袁正刚老师是以德养性,以德养身,德艺双馨的代表。也正因为他毕生恪守着这样的信念,才成就为了一代名医。
(感谢袁乐平先生提供相关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