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鹿
有些惊喜是猝然降临的——
初冬的某天,我外出办事,路过上海汾阳路、岳阳路、东平路交汇处的一个三角花园中心,远远看到一座高高的铜像,那是谁?一时好奇心起,走过去,呀,原来是普希金纪念碑——原来你就在这里!
早就听文学课的老师说过,1937年,普希金去世100周年,当时的俄国侨民及上海文化人士共同集资修建了普希金纪念碑,这是中国国土上第一座为外国作家修建的纪念碑。
普希金被誉为“俄罗斯文学之父”,他一生没有来过中国,但和中国的渊源很深。1903年,第一部被翻译成汉语引进中国的俄国小说就是普希金的《上尉的女儿》。普希金是多面手,他写小说,写戏剧,也写诗歌。中国孩子最熟悉的还是他的诗歌。
读中学时,我们都被老师要求背诵过他的名篇《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直至今天,我仍能背出这首诗的上半部分。还记得当年写作文,常引用这首诗来激励自己。
我家里有一本戈宝权翻译的《普希金诗集》,里面收录了普希金的若干抒情诗和童话故事诗,其中我最喜欢的是一首抒情短诗《致凯恩》,这首诗可以称得上是俄罗斯诗史上最伟大的情歌。
1825年,普希金因向往自由反对沙皇被流放在他父母的领地米哈依洛夫斯克村幽禁。有一天,他去附近三山村里的奥西波娃家做客时,惊喜地遇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多年以前,在圣彼得堡的一次聚会上,他就迷恋过这张面孔,只不过当时她已罗敷有夫,他只好无奈地止步于礼节。这个女子,便是凯恩。彼时,她正客居在三山村的姑姑家。
二度相逢,是命运冥冥间的安排吗?普希金一颗心狂喜地跳跃。虽知凯恩早已出嫁,普希金还是盛情邀请她去他的庄园游玩,两个人一起在庄园附近的森林里散步,度过了一段愉悦的日子。凯恩离别三山村那天,普希金送给她一本他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在书中,他夹了一首亲手写的诗,作为离别的赠物:“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在那绝望的忧愁的苦恼中/在那喧嚣的虚荣的困扰中/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亲爱的面影……”这首诗便是《致凯恩》。诗歌采用了复沓写法,连续的重复营造出一咏三叹的音韵效果,写出了诗人对美好瞬间的不断回忆和反复品味。整首诗并未刻画凯恩的外貌,但读完此诗,谁不觉得凯恩就是绝世之美的化身?诗的感染力在于渲染出迷人的意境之美。
《致凯恩》后来成为普希金的代表作之一。1839年,俄国作曲家格林卡将这首诗谱成曲,歌名改为《I Remember the Wonderful Moment》(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成为俄罗斯家喻户晓的民歌。
I Remember the Wonderful Moment,是《致凯恩》诗歌里的第一句。从时间长度来说,一瞬是稍纵即逝的,然而记忆可以将它定格成永恒。人间情感,除了亲情、爱情、友情之外,我始终觉得还存有第四种情感,那就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像普希金对凯恩这样。
格林卡被誉为“俄罗斯音乐教父”,他与普希金是惺惺相惜的艺术挚友。格林卡常以普希金的诗歌为灵感来源,创作了一首又一首动听的乐曲,也因此,他被人称为“音乐里的普希金”。
静谧的夜里,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聆听这首浪漫曲,轻柔舒缓的乐音很快将人带入飘渺的远方,我的眼前仿佛幻出了两个背影,正依偎着在林中缓缓地散步。和诗歌中的复沓一样,浪漫曲调里也出现一咏三叹的来回往复,将真挚而委婉的情感一步一步递进到高潮,让人不禁感叹有情有爱的人间是多么值得。
如今,普希金和凯恩当年散步的道路,已变为著名景点,人们给这条路起名为:凯恩小道。来自世界各地喜欢《致凯恩》的游客都会慕名去这条路上走一走,想象一个名叫凯恩的姑娘。可见,一首好的诗歌,不但会让它的作者不朽,也会让被他描写的人不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