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弋

看腾飞导演的影片《又见奈良》时，我一会儿想到是枝裕和，一会儿又想起贾樟柯，感觉影片风格与他们有点类似，不批判、不说教、不鸡血，没有明亮的结尾。仿佛随着生活本身的自然流动而成，平和、缓慢、伤感，意犹未尽。

《又见奈良》关注二战后日本留在中国的遗孤群体，底色悲凉。日本人，在中国长大，这种撕裂造成的归属感，将是他们一生的痛点。电影用“大历史，小切口”的展现方式，将沉重的题材以轻松、幽默的方式讲述。记得《唐人街探案3》里小林杏奈的父亲渡边胜就是“战争遗孤”，其身世与命运令人唏嘘。

《又见奈良》里陈奶奶的养女陈丽华是个日本遗孤，人至中年，她决定回奈良寻根。陈丽华在电影里一直没有现身，之前与养母保持书信来往，突然有一天失联了。陈奶奶（吴彦姝饰）甚为思念，于耄耋之年只身来到奈良，一路寻女。寻找的过程中，才知道养女在日本生活得十分凄惨，并不是信里所说的样子。原来陈丽华来到日本寻亲后，语言不通，血缘鉴定又失败，得不到日本国籍，只能在日本打工。丽华在房东的豆腐店里做事，由于是中国人的身份，店里失窃，房东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她，把她赶走了，却把她的炸豆腐圈手艺留下来。陈奶奶听后，特意买来一盒豆腐圈慢慢吃着，目光若有所思，她在想女儿做的食物到底是什么味道，想象在食物中母女见面了吧。

陈奶奶很善良，她说，全世界的婴儿哭声都是一样的，亲生儿子早夭，养女成了她最牵挂的人。所以，她虽年迈，但依然步伐坚定地来到异国他乡寻找丽华，在遗孤二代小泽（英泽饰）住处落脚。见小泽生活清苦，做手工补贴家用，她也会帮忙一起做。

影片有个镜头非常好玩，陈奶奶不会日语，想买羊肉，又不知用日语怎么说，就学羊一样“咩咩”叫，售货员（导演腾飞饰）愣了一下，随即发出猪的“哼哼”声，告诉她这是猪肉，然后俩人又是“哞哞”地学牛叫，又是“吼吼”地学马叫，观众大笑。

陈丽华在日本唯一的朋友是一位寺院管理员，他是个哑巴，沟通却很顺畅。导演想通过这些细节传达给观众，国籍与语言都不是沟通的绊脚石，只要保持善意与爱，接纳与包容都不是问题。就像日本退休的警察一雄（国村隼饰）热心参与到寻找丽华的队伍中一样，虽然开始有排解孤独的成分（妻子已去世，女儿远嫁东京），但随着他与陈奶奶、小泽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基本把小泽当女儿看待了。

寻找丽华很久未果。后来，朋友在电话里告诉一雄残酷的真相，陈丽华其实早已经死了。原来陈奶奶多年没接到女儿的来信，并非她忘恩负义。丽华是懂得感恩的，她给自己起的日本名字，姓氏用的是帮过她的律师的姓，名字则用了她中国母亲的名字“明”。

听到这个消息后，小泽忍不住坐在车上痛哭，而陈奶奶到底年事已高，刚好睡着了没听见。也许有人说，她与陈丽华非亲非故，干吗要这么伤心？但我能理解，作为遗孤二代，小泽的身份也一直受到别人的质疑，一雄起初觉得她口音奇怪，问她哪里人，她敏感地回答自己是日本人。后来一雄一直帮助她寻人时，她才改口说自己是中日混血。小泽在日本从事很低端的工作，收入不高，老板又凶，因她的中国国籍，男友的父母不同意他俩结婚导致分手。所以，当她听到陈丽华的凄凉结局时，自然会联想到自己在日本的种种不如意，所以，她哭了，哭陈丽华，更是哭自己。

电影到此似乎应该结束了，然而并没有。小泽和老警察都对陈奶奶隐瞒了真相，他们依然陪着她再次出发寻找丽华。也许对陈奶奶来说，只要没有丽华的消息，就是好消息，她就有寻找下去的理由。

最后的镜头也颇有深意，老、中、青三个人呈直线地走在寻找丽华的路上，片尾曲响起一代歌后邓丽君的《再见！我的爱人》的日语版，歌声温婉哀伤。仿佛在诉说，人的这一生啊，步履不停，都是为了寻找心中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