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今天又下雨,老胡心情还不错。
早上起来,他泡了一壶红茶,右手端着茶壶,左手拿着一只茶盏走到我面前:“来,喝杯茶。”“再来一杯”“再来一杯”“再来一杯”,逼着我喝下去四盏茶。
“怎么样?通透吧,把睡了一晩上的干渴全部打通!”——他总是这么夸张、浮夸,不就是茶嘛。
蒸了扬州三丁包和蒸饺,两人对坐而食。餐桌上只有天气可谈。老胡用他特有的、极其明显的夸张语气说:“今天的雨,下得真好啊!”
我问他:“这会儿外面还在下吗?”
“这么好的雨,怎么能不下呢!”——更是浮夸至极。
这两天,他手头的事都一项一项完成了。他一下子感觉人轻松了许多,心性似乎也好了一些,不骂天不骂风,顶多在高兴叫嚎的时候,骂骂高兴。
他整天坐在家里看影碟,上午看、下午看、晩上还看。我坐在原本他工作的桌子前工作,时而听到他看到动情之处抽泣的声音。
最近,老胡叫我看电影,我已经拒绝了很多次。电影对人的视觉、听觉的感官刺激和心理冲击都比较大,而我更想让自己平静一些,所以总是选择安安静静读书。
晚饭后,他盛情邀请我与他一同看影碟——土耳其电影《如纸人生》,影碟封面上有一位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应该是一部相对温和的电影吧。
电影镜头对准一群捡拾废品的人。他们都住在伊斯坦布尔贫民街区,他们共同的特点是:从小都被父母遗弃。包括经营废品收购站的男主角穆罕默德。他善良,总是帮助其他人。他把攒的钱满一千卷成一卷,藏在一个上锁的铁盒子里,钥匙像护身符一样挂在他的脖子上。
电影从一开始就交代他患有严重的肾病。一个大雨天的夜晚,他病情发作,好友将他送进医院。医生告诉他正在寻找合适的移植肾源。
医院回家的路上,他们一起听了一首车载歌曲,歌词这样唱:“我拒绝我残酷的命运,我拒绝拥有这种无休止的痛苦。面对变幻无常的命运之手,面对生活的打击,面对每一个困难,我都要拒绝,面对未尽之爱,面对我勉为其难的微笑,面对我还没有好好活着就要死去的事实,我都要拒绝。”——听来好忧伤,他们却努力在笑。
第二天,好友告诉穆罕默德:“昨天晚上,你差一点死掉你知道吗?你不能这么拼命。”他对朋友说:“死亡不是问题,但我们的梦想怎么办呢?”
他们俩就开始一起列梦想清单。
第一条,找到你的妈妈。后面还有几条清单,因为既要看画面,又要看字幕,我没来得及看清楚,那段字幕就消失了。我想,梦想清单只这一条大概就足够。
影片中,穆罕默德至少拿出过一张旧照片三次,他深情地看着照片。我知道,照片上一定是他和他的妈妈,但是电影镜头始终没给观众看到照片正面,观众只能看到发了旧的照片背面……
愿望清单应该从第一条开始,去慢慢实现。
有一天,他好友收废品的大袋子里躲着一个遭家暴的七八岁的小男孩,进了穆罕默德的收购站。小男孩阿里说,是妈妈怕他再被继父毒打,无奈将他放进了废品推车里,并让他永远不要回去。小阿里说要挣钱,有了足够多的钱,去继父家把妈妈救出来和他一起生活。
穆罕默德百般呵护着阿里,买来巧克力蛋糕、请来乐手和许多朋友为阿里开派对,带阿里去海边教他学游泳,他说通阿里回到自己的家去找妈妈……故事按照这个逻辑往下,似乎太平常了,老胡一直在着急:该转了,该转了!
故事真的在那个地方反转了。他带着阿里回去的家,正是他自己小时候住的地方。又是在雨夜,他带上他攒的所有钱,去找妈妈,要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他敲开那家的门,屋里住着一对老夫妇,显然不是他的父母。他们对他说:“穆罕默德·阿里,你的妈妈和继父早就搬离这所房子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这应该不是他第一次去。
影片在快结束的时候,第一次有人叫他穆罕默德·阿里。
穆罕默德就是那个小男孩阿里,阿里就是穆罕默德在病情严重时的幻象——那个一直要攒钱找到妈妈、能和妈妈生活在一起的自己。
穆罕默德倒在雨夜的街头,他手上攥着的那张照片,慢慢随流水飘走,镜头终于给到了照片正面:八岁的阿里和他的妈妈……
电影看完,心里是沉重的,像窗外暗沉沉的天。我更愿意回到早上起床时的状态:来,喝杯茶。让人生通透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