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夜明珠

​湟水岑寂

□马国福

黄昏的时候,去久违的湟水河边散步,她不知疲倦奔向远方,加持一个小城。她从容安详,有如母亲,湍湍激流是她密布的皱纹,略微浑浊的水色是母亲日益干枯的皮肤。河流孕育文化,河流滋养日月光华。芦苇瑟瑟,犹如落霜的诗经。杨柳金黄的肤色抵达一种命运,厮守在这母性的土地。流水就是历史,她叙述过往,也见证泥沙。夕阳带有史诗的质地,宛如一场战争的胜利。夕阳余晖王者的战袍,加冕每一座沉默的山头坐稳内心的丰富辽阔。

湟水河是岑寂的,这种岑寂滋养了这一方水土的人们,朴素、简单、隐忍、吃苦、不争。

有天晚上我躺在74岁老母亲的身边和她聊天,我久久注视着她的额头、脸、面颊、下巴,她的皮肤干燥,如糊在老房子墙上发黄的旧报纸,皱、枯、皴,仿佛一揭就能揭下来。母亲的额头皱纹密布,如湍急河流中有序的波纹层层平行叠加,时间的漩涡抵达额头的河床趋于平稳,母亲的脸上由于皮肤松弛,面颊自上而下道道深纹以略微的曲线随着她的话语张弛。母亲的脸,早已如一朵被霜腌臜过的黄花,人比黄花瘦用在年迈的母亲身上也很贴切。黄花是岑寂的,岑寂的黄花内心曾经汹涌过多少酸甜苦辣、风霜雪雨,而今她们看淡日月,自觉接受时间的调遣和安置。

“老”是岑寂的。老之所至,就是寂寥丛生,他们不是走向生命的荒原,也不是走向精神的枯索,而是慢慢地储蓄着力量和这个世界告别。额头的白发是遗产,谆谆教诲是遗产,父母言行举止渗透出来的教养和恩德是最好的遗产。

头顶的白发如南山积雪,静穆悠远却咫尺在前。沉静的风物让我们平和,仿佛它们暗藏一种气场,只要我们靠近,就有一种微力量让我们倾倒、肃然起敬。

古人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生命的岑寂之境就像飞鸿,它不会眷恋自己留在泥上的指爪,它的唯一使命是让心灵归于成熟、安静,自由自在地飞翔于只属于自己的国度。

有时候许多人的世界很小,一个人的世界很大。尘世热闹而又实在,我们在得到什么的时候也在失去什么。我们穿行于喧闹之中,有时忘了自己置身何处,忘了藏宝的地方,但必定有这么一个安着厚实大门和密码的地方,否则我们不这样苦苦寻觅了。或者说有一个心灵的密室,其中珍藏着我们丢失的全部宝藏,只是我们竭尽全力也回想不起开锁的密码,然而可能会有一次偶然的踏入很少光顾的后花园,我们漫不经心的时候记不起密码,而当我们孤独地闲庭信步时,意外地想起了遗忘了很久的密码,于是密室自动开启,我们找到了自己——在那个名叫岑寂的后花园里。

在万象喧嚣的背后,在一切语言和表达消失之后,隐藏着世界的秘密,享受岑寂就是享受灵魂的静逸和闲适。喧嚣的生活是个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有声的世界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只知道热闹而不懂得让灵魂走进自己的后花园的人是被声音堵住了耳朵的聋人。

2021-04-15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57536.html 1 3 ​湟水岑寂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