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其康

曹向平（1916—2001），南通市人，字独行，别号随庵。毕业于上海中国医学院，师从秦伯未、余无言两位杏林老前辈，后问业于章次公、盛心如、许半龙诸先生，术业大见长进。曾长期坐诊南通大学附属医院中医科，为科主任、教授。曹老德高望重，是闻名江苏的老中医，我有幸拜见过两次，面聆謦欬，记忆犹新。

1984~1986年那会儿我还是一名工厂医生。在工厂的预防保健工作中，每天接触的是跨学科、多领城的内容，用近些年的新名词叫“全科医学”。我的案头，除了一本20世纪60年代版的《农村医生手册》外，没有其它综合性手册类工具书可参考。正是出于对基层医务工作者专业考量，从那时起我便萌发了自己编写《工厂医生手册》的念头，并开始了四处调研，仅找到一本20世纪50年代前苏联版本的《工厂卫生》可借鉴，约六十几页，但过于偏向防疫专业。初步得出了结论：国内《工厂医生手册》属于一个空白。于是，我信心满满以《农村医生手册》及《工厂卫生》两本书为蓝本，用了将近半年时间，先写出了5万字的编写大纲，尔后按各科知识，物色了5位厂医，组成编写团队，作了详细分工，我任主编。其中的“中医”部分，计划10万字，由资深的中医师曹锴先生担纲。考虑聘请曹锴先生的理由是两点。其一，她长期在基层一线工作，有丰富的中医临床经验；其二，她的父亲曹向平，是江苏名老中医，家学传承，方便得到老先生的直接指导。曹锴先生拿到我的编写大纲后，请教了父亲。曹老让女儿约我，在他的诊室见了面。这是我第一次拜见曹老。

曹老个头不高，六十多岁，慈眉善目，精神矍铄，手夹一根烟，面带微笑对我说：“你三十来岁，要编这么一本内容广泛的工具书，令人佩服。这个选题好，实用性强，将来读者面广量大。”他翻开了“编写大纲”，我见上面曹老已用铅笔改了不少内容。曹老说：“编书除了有个好选题外，还要有个好大纲。好大纲具有两个重点，一是切题，二是实用。”他深入浅出地评述道：“我具体谈两点。第一，读者既然定位是工厂医生，那内容就不能过于高深，中专教材水平即可。第二，既然定位是手册，那就不能繁复，要简明扼要。就中医部分而言，我的感觉有一部分内容没有切题，做了些改动。同时又增加了一些基层医生用得上的内容，如穴位图、电针、耳针、物理疗法等。而常见病的中医辨证施治，不要单列，就插在‘常用中药中成药’中，用表格式，基层医生一查便知，一目了然。这样，中医部分，压缩后大约是3万字左右。”曹老逐条与我交流，丝毫没有倚老卖老，不用红笔用铅笔，意在平心静气切磋交流。我觉得他言之凿凿，完全接受了他的意见。谈话结束时，他又接上了一支烟，拍拍我的肩说：“纲举目张。纲定下后，让曹锴动笔吧，我会帮助你们共同把关的。”说了我心头一暖。

1987年春天，《工厂医生手册》终于编写完成。我们拎着120万字，足有近一米高的书稿，走进了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两年的辛劳换来了回报，《工厂医生手册》选题获出版社通过。但意外的是，出版社要求增加主编两人，是通医附院的陆伟杰副院长，以及南通卫生学校内科教研室主任、江苏省中等卫生学校内科学教材编委夏泉源老师，我们三位主要原作者，则担任副主编。出版社让我们回南通后，与两位主编共同研究一个详细修改意见，报告给他们。责任编辑姚革先生耐心地解释：“该书选题很好，在全国尚是首本，要作为精品图书来做。请通医附院专家把关，让专门编写教材的行家指导，加上你们工厂医生有实践经验，相信这样的三结合编写团队，能将本书完成得尽善尽美。”这些具有远见的话，当时我有心结，并没听入耳。

回南通后，我们与两位主编开始了接触。半月后，两位主编看完了原稿，陆院长通知我，召开一次作者集体会议。会前，曹锴先生对我说：“我父亲邀请你们几位到我家里聊聊。”于是，我有了第二次拜见曹老的机会，地点在他家的客厅。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按时到达通医附院东首，那儿有一块很大的草坪，一栋中式楼房掩映于绿荫丛中，很是幽静，这是通医附院著名的“教授楼”，让我有神秘感。曹老热情邀我们坐下，如见到自己孩子般，开门见山，谆谆教导说：“你们的《工厂医生手册》选题能获得出版社认可，真的很不容易，前期吃的苦值了，但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你们要有充足的思想准备，在两位主编指导下，认真修改。一本好书，不光是写出来的，更是改出来的，这是我的经验。”曹老点燃一支烟，踱着步，若有所思说：“两位主编我都熟悉，他们是理论与实践很丰富的医生。由他们领衔，未来书稿比你们现在的初稿，一定会强很多。”他又看着我，启发道：“主编也好，副主编也罢，不过一个挂名而已，不必将名看得太重。将书稿写好，让知识传承下去，这才是关键。”曹老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很是及时，使我茅塞顿开，心中原有的些许不快感，烟消云散。

果然如曹老预测一样，陆院长在第一次集体会议上，就定下了具体又详尽的修改方案和流程：

一、我们几位厂医作为主笔不变，负责按修改方案重新改写，写完后交由夏老师统稿。陆院长在通医附院邀请了6位教授，组成了各科的审稿小组，总审是国内知名内科专家杨锦媛教授。审稿完成后，再由陆院长最后定稿。

二、现有的稿件，中医部分已成熟，仅作些文字推敲，是样版稿。其他各章节，按样版稿进行浓缩，全书的修改方案，由120万字减为了80万字。

三、我的工作除了写作外，还要负责与几位厂医与主编之间进行协调，包括上传下接，担任执行副主编。

对这个改动方案，我打心眼佩服。加上曹老在会前对我们循循善诱做了心理疏导，内心已提前拐了个弯。就这样，我们同心协力，用时又两年余，《工厂医生手册》于1990年由江苏科技出版社，在全国正式出版，结果反响很好。江苏省卫生厅工业卫生处专门发文，推荐全省各厂矿卫生机构订购，成了工作案头书。

《工厂医生手册》的出版，与曹老的帮助和启迪密不可分。虽说之后我未曾再见到过他，但那两次教诲，终生未忘。尤其是他当年那句“不要将名看得太重”， 一直萦绕耳畔。故此，1991年，受江苏卫生厅工业卫生处委托，由我主编《实用厂矿卫生保健学》时，我按曹老的方法，认真踏实地先写好“编写大纲”，尔后再正式动笔编写。1994年这本书也获得顺利出版。

记得看过曹老的诗词选《二元集》中，有一佳句：“人清如水洁如晶，贻物深知觉有情。”曹老在我心目中，就是这样一位慈祥可敬、“人清如水”的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