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1版:夜明珠

军山绿野记

□陈健全

“军山绿野”在军山南麓,经前些年的生态修复,很有点野趣,是我心仪的地方。谷雨时节,乘着“五一”假日,我与妻儿来到这里。

在绿树阴浓的停车场下了车,见山见水,便惊叹于满目的绿了。从珞珈湖边望军山,山水相依,森林叠翠,云雾缭绕。风有点大,碧汪汪的一湖春水,水面起了纹波,一圈又一圈荡着,但仍如明镜,倒映着山的影子、树的影子、云的影子。还有湛蓝的天溶在水里,似蓝更绿,如绿更蓝。军山山色空蒙,绿意盎然中有种从新绿向浓绿递进的层次与美感。都说深山藏古寺,军山可能算不上深山,但山上的明代古刹——普陀别院却不显真容,隐在林中。郁郁葱葱的山巅上,倒是望见一座气象台,那是先贤张謇于1917年创办的中国第一个民办气象台,前不久还曾参观过。于此望去,那深红色的楼宇之顶,万绿丛中一点红,别有一番景致。

沿亲水栈道往里走,池杉挺立,形如列兵欢迎着我们的到来。湖畔,浮萍与清圆的新荷挤挤挨挨,鸢尾、蒲苇、红蓼、美人蕉等水生植物丛丛簇簇,带着奇馥的清气,一层层像春潮一样涌来。其间,势头最劲的要数水湄的菖蒲。只见一丛丛、一滩滩的菖蒲,伸展着互生的长长叶片,好像摇曳着窈窕的腰肢,手挽手昂扬在碧水之上,舞动着葳蕤的墨绿,向水天一色的绿野深处缓缓铺陈。有意思的是,“彼泽之陂,有蒲与荷”,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有美一人”,巧笑倩兮。看来她比《诗经》中的那位“怨女”幸福多了,不由得心中默默祝福他们。

见到菖蒲,我尤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缘于它唤起了童时温馨的记忆。过去每到端午时节,妈妈总是悬一束菖蒲于门楣之上,还将菖蒲与艾草插于堂屋条几东首的一只青瓷瓶中,满堂悠悠弥漫着略带生拙的芳香,醒透深沉,萦绕不绝。到了大夏天,如城玉带河边的菖蒲抽葶开花,黄绿色的花穗,圆柱状的花序,渐生蜡烛状的蒲棒,采来晒干,便成了我们的驱蚊利器。于夏日傍晚蚊虫滋扰时,我们不用那种纸条子、含有六六粉的木屑蚊香,而是点起一支支橙黄的蒲棒,让袅袅的熏香把蚊子熏得远远的。晚上于天井乘凉时,竹床周边点着蒲棒,大人一边给我们讲故事,一边不时挥挥蒲扇,连露重的夜气中似也含了蒲草的清香。想起来,还有枕头也是蒲绒填充的,它不只松软,且有一种好闻的淡淡药香。

正当沉迷恍惚时,想不到,差不多“珍珠婚”的妻子脱口一句“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引得“90后”的儿子都扑哧笑出了声。

离开湖边,走在林间的小路上,两边除了杜鹃、火棘、荚蒾花开正盛,更多蓬勃生长的野花野草在路边招摇,有一年蓬、萱草、大吴风草、虎耳草、蒲公英、马兰头、麦冬、火炭母、绿萼等等。近一小池塘,忽而妻子喊道:“桑枣,桑枣结了!”抬头一看,果见一株海碗口粗的桑树,黄褐色的树干虬结有力,高达三四丈有余。桑树新绿蓁茂,桑叶翻卷如浪,叶萼间缀满了桑葚,累累垂垂,宛如形成了树冠自己的星空,也正所谓《诗经》中的“桑之未落,其叶沃若”。许是小时候家里井台边有两棵桑树为伴吧,知道它浑身是宝,桑葚好吃且能补血,冬桑叶煮水还能治风热咳嗽等。只可惜儿子对此不甚了了,还奇怪水果店怎么卖起了这东西。

转眼间,不远处划过一条漂亮的弧形,落下了一只鸟——戴胜。这位酋长,戴着斗笠,披着褐色花衣,扛着它那把又尖又长的小锄头,一下一下地啄了起来。俗话说:“草木管时令,鸟鸣报农时”。二十四节气中,谷雨三候之“戴胜降于桑”,端的是果不其然。而且,眼下景物如斯,多么像走进了唐代诗人元稹的诗境:“谷雨春光晓,山川黛色青。桑间鸣戴胜,泽水长浮萍。”

再往前,是瓜果林。石榴花开,艳红照得眼明。橘树满枝小白花,馥郁的香气香得不得了,盖过了其他草木的气息。桃杏李楂没见着,遇见一片枇杷林,一簇簇玲珑的果子多半青的,少许渐黄。但大后天就立夏了,一天天暖起来,等到小满时节,必定“五月枇杷黄似菊”了。

过了原木拱桥,一条小路引向军山东南麓。“万仞见绝壁,参差凌丹霄”,抬望眼,一如明人卢纯学《军山采樵诗》中所言。当然,世易时移,如今这里已纳入重点保护,决不许胡乱采樵了。说起来,还是2009年初通中百年庆典之际,作为通中杰出校友之一的北京自然博物馆周国兴教授应邀与时任南通市委书记的罗一民等座谈时,将其称为“江海平原上难得的野生生物基因库”,建议建立“军山自然生态保护区”。边走边聊,儿子作为环保人,谈起同事们努力创建五山以及沿江生态示范段的事迹,头头是道。

真的眼见为实。来到原先村头,曾经的“龙须沟”不见了,水泥路也不见了,代之以环山的河,水系活了,水丰草茂了。也难怪,我上个月在军山东门看到一块公示牌,说这里纳入了核心保护区。“野地里,隐含着这个世界的救赎。”细看河岸、山坡,何首乌、金银花、野豌豆、野萝卜、山药、车前草、珊瑚樱、凤尾蕨、蛇莓等等,目不暇接,让人惊喜不迭。当然,不识的野花野草,乱花渐欲迷人眼,更多得去了。

缘溪行,穿过一片杂树林,近到山脚的深处。蓦然,昨日欣遇城中小学蔷薇花墙的我,又与盛放的野蔷薇撞了个满怀。阳光透过树梢,一簇簇粉红色的花朵如玉一般闪烁着光晕,一副恬静的神态,在风中兀自摇曳着野性的妩媚。

返还途中,我们沿河随便走走,累了,就于桥堍找了个干净的草地坐下来。青草很软,满眼翠绿中,不时有清爽而香甜的风吹来,好不惬意。这种在山林里蒸腾的自然气息,许久没有享受过了。太阳渐渐升高了,有点晒人,于是躲到一棵大树底下。

近了一看,是棵参天的枫杨树,枝丫盘虬,枝头披纷着一挂挂绿莹莹的“辫子”,树身纠缠着苍翠的藤蔓。对着意象纷飞的枫杨树,不禁想起苏童的《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特别是书中的一席话:“我在努力寻找植物,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植物本身。我们在接纳任何新生事物的同时,我们的反应也许过于迟钝,我们的每一个细胞都是从过往走来,这无疑也是受了‘基因’的制约。”

还有,林幽鸟更喧吧。在这里,鸟声“唧唧”“啾啾”,有的婉转清越,有的悠扬绵长,还带着转折,似乎连接着山林草木的每一滴露珠。听着听着,“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心旌摇曳,好像漾动着与这片绿野一样的生机。

2021-05-28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62093.html 1 3 军山绿野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