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每次,骑车路过虎踞北路四号,看到自己曾经鉴定过的一幢危楼焕然一新地矗立在夏日的阳光下,橘红色的凌霄花又在一楼住户的阳台篱笆上攀爬时,老徐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座砖混老房时,心中的震惊。
老房建于20世纪50年代,因为地基单侧下沉的原因,老房的承重墙发生了轻微的移位,墙上的裂纹弯弯曲曲,犹如一条烙下的闪电,裂纹最粗处甚至能插入手指,长出了青苔与瓦松。地基下沉也导致了窗框的变形,导致某些窗户得用推动抛锚汽车的力量,才能打开一条缝。老徐出具了危房鉴定书。按照政府部门的规定,居民有两条路可选。一条路是选择异地安置,原先房屋所在的地块由国家收购,另建小型休闲绿地。还有一个办法是他们自筹资金翻建这栋危楼。
经过再三协商,这栋两层危楼上的24户居民一致认定,他们不想置换房屋、搬去郊区,而是想与老邻居继续住在一起。这栋老楼里不乏已经居住了二三十年的邻居,他们有的是牌友,有的是广场舞舞伴,有的是钓友,结伴沿秦淮河垂钓十多年。在这里,粗心的孩子忘了带钥匙,放了学也不会坐在楼梯上落寞地等家人,而是会在邻居家吃完了晚饭,辅导完功课,再由爹妈领回家。几十年来积攒的情分,谁愿意一拍即散?于是,他们决定自筹资金200多万,翻建他们共同的家园。
令人惊异之处还不在这里。规划局同意他们按照原层高、原面积翻修后,老徐拿到了居民签了名、按着一大串红指印的协议书,发现他们居然不是原样翻建,而是请到建筑设计院的老师帮他们重新设计了承重方案与房屋结构。
因为翻修的牵头人张玉廷发现,老楼原来的设计并不合理。它是一梯三户的,除了老楼最东头和最西头的房子,中间的户型不是三间房屋全部朝南,便是全部朝北,房子就像火车车厢一样。采光堪忧,过道里长年都要开灯。全部朝北的户型一年四季都见不到阳光,尤其是冬天,做饭、洗衣、看书、晾晒全部在阴冷的环境下,寒潮一到,连水管都动不动就上冻。这几年,每遇零下七八度的天气,朝北套间的居民就要拎着桶,到朝南邻居家去借水喝,洗澡需要出去开钟点房。而全部朝南的邻居也不见得居住舒适,因为他们也没有南北穿风的条件,夏天闷热得很,为了解暑,必须全程敞着门透气,而这样,电视机音量稍微开大一点,都会打扰到邻居。
邻居们开筹资会议时,征询过设计师意见的张玉廷,就建议将原先的一梯三户改为一梯两户,全楼四个单元改成六个单元。这样,不仅邻里之间更少干扰。而且,24户人家,家家会拥有至少一个朝南的房间。
一开始提出这一设想时,连张玉廷的妻子都觉得丈夫在异想天开。如今的老楼居民,就算是在户外加装电梯,都会因为底层居民的坚决反对而不了了之。你怎么去说服原先朝南套间的居民让出一间朝南的房间来,置换成一间朝北的房间,谁肯吃这个亏呢?你又如何说服居民减小家里一点使用面积,匀出多出的那两个单元的楼梯间?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嘛。
谁都没想到张玉廷在孩子的辅导下,做了一段动画来模拟新设计的户型中清风流动的方向。他放给邻居们看,清风徐来,周围香樟树与楝树开花的香气,会随着流动的风,吹动窗帘、吹摇风铃、吹拂着动画中女孩的裙裾和老太太的围裙、吹拂着看了一半的书、吹得吊兰与绿萝筛下各种生动的光影、吹得日子活色生香,而不是死气沉沉。张玉廷说:“翻修后,我们的房子会变成钢筋混凝土结构,它的得房率比原先的砖混结构要高一些,设计师再把楼梯间做得略窄一些,确保大家的大衣柜能够扛上去就行,多出的两个楼梯间,并不会多占多少套内面积。咱们可以协商,朝北的人家多出一点重建费用,算作给朝南人家的补偿。这样互相让个步,所有的人就可以整年吹到通透的清风了,何乐而不为呢?”
老张的愿望实现了。如今这栋重建的危楼已经成功封顶并涂装,居民正在装修,即将回迁。人还没有归来,底楼住户新种的凌霄花已经在家园中招手。一缕清风演绎的动人故事,就这样令这个夏日的气息,变得如此通透与生动——人心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加豁达与无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