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恬
这次合影是我始料未及的，说起来话有点长——
由于曾经的学生丽华的推荐，我向国家京剧院寄赠了拙作《张謇教育文论选注》等书，供国家京剧院创作京剧《张謇》做参考。其后不久，恰好国家京剧院三团巡演来到南通，我有幸受到邀请观看名剧名段名家戏曲晚会。头天下午与三团徐畅书记通电话时，她说：“明儿您可以早一点来后台看看啊！”这于我可谓求之不得呢——我是个普通的退休教师，以前虽然看过演员们在舞台上唱念做打，却还没在后台见过他们开演前的准备情况，有机会开开眼我当然非常乐意！
其实我与国家京剧院的艺术家们素昧平生，到后台去会不会影响人家的工作？然而徐书记在电话里的热情爽朗打消了我的顾虑。
第二天我如约而至，掏出手机正拨电话，迎面站着的人就跟我搭上“暗号”了，原来他是专门在此迎候的舞台监督田老师。一会儿有位身着便装的女士来到门厅，她脸上打满粉底，眉眼还都没描，是清脆的话语声让我一下子认出了眼前的徐畅书记，敢情她今天会亲自登场呀？他俩领着我穿过观众席，来到后台，走进化妆间，向我一一介绍几位正化妆的演员：“这位是谭帅，扮演李逵，是邓沐玮先生的弟子。”“这位是顾谦，《杜鹃山》演雷刚。”身材高大的顾谦笑着插话说：“今天演《沙家浜》胡传魁。”说话间进来一位模样倜傥的男生，徐书记接着介绍：“这位是郝仕鹏，张春孝先生弟子，今天唱吕布……”，我心想徐书记自己也得继续化妆啊，就说：“徐书记，您有事先忙着，我自个儿看看转转就行。”徐书记交代田老师陪着我，过会儿安排我入场就座。这时又一位男演员笑吟吟地过来，一进门他就自来熟地跟我拉上话了，告诉我他们是中午到的南通，下午在剧场周边逛了一小段桃坞路，他连夸南通好，地方好，人也好。田老师也说南通真是一个美丽文明的城市。我听了心中有一种为家乡自豪的喜悦油然而生。我说我也到过不少地方，发现各地有各地的好，不过南通确是一个不断发展的宜居城市，有“中国近代第一城”的美称，我们此刻所在的更俗剧院是中国最早建成的现代剧场之一，由著名实业家、教育家张謇创建，梅兰芳先生曾三次来这里演出过。去年习近平总书记来南通，还称赞张謇先生是“中国民族企业家的先贤和楷模”。他们听了都投来赞许的目光。只是我还没来得及介绍“梅欧阁”，田老师便过来领我去观众席上的工作票位。演出很快就要开始了。
随着一阵清亮而又浑然的丝弦锣鼓声起，深红色的大幕徐徐拉开，根据领袖词作《卜算子·咏梅》谱曲的京歌唱响了晚会的序曲。在主持人陈娟、沙浩的联袂带领之下，一台由三个篇章组成、汇聚名家新秀的15个精彩节目次第呈现。在这里请允许我摘引《南通周刊》发布的介绍文字——
第一篇章“名剧片段”，由传统经典和红色经典的唱段组成。秦梁木、贾听歆演唱的《红灯记》《平原作战》选段，郝仕鹏、巩丽娟、李晨、张奕明演唱的《小宴》《红娘》选段，让观众漫游京剧艺术古典与现代剧目交相激荡的文化长河。传统剧目的经典唱段历久弥坚、韵味悠长，现代剧目的经典唱段春风拂面、清新悦耳。优秀青年演员郭霄（实际演出时为优秀青年演员付佳），深情演唱现代京剧《蝶恋花》中的核心唱段“我将我身献我党”，将第一篇章的演出推向高潮。
第二篇章“名剧片段”，将古典剧目和现代剧目的经典片段融为一体，融汇生旦净丑的行当特色，聚焦唱念做打的精彩时刻，形象展示京剧艺术“综合性、程式性、虚拟性”的审美特征。《名剧名段名家》专场演出，首次开启演唱会加入武戏武打艺术元素的演出模式。武丑、武旦新秀王浩、白玮琛合演的《挡马》，武生、武净新锐朱凌宇、解天一表演的《战马超》，在刀光剑影、辗转腾挪中让观众尽情领略京剧艺术的武风、武韵和武技。国家一级演员顾谦，联手优秀青年演员黄佳、姜美伊，奉上现代京剧《沙家浜》“智斗”，做、唱俱佳，无愧经典。
第三篇章“名家名段”，在庆祝建党百年之际，国家一级演员、程派名家张曼玲先生的亲传弟子周婧，深情演唱现代京剧《江姐》的经典唱段“红梅赞”。《红灯记》是中国国家京剧院艺术风格薪火相传的“传家宝”，作为该剧新一代传人、国家一级演员徐畅和京剧老旦新生代优秀代表张兰，以丝丝入扣、声情并茂的表演、念白、演唱，加之乐队柔情与激情的交相辉映，精彩再现“痛说革命家史”这一现代京剧的里程碑式经典段落。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国家京剧院三团团长张建国压轴登场，一连演唱了《空城计》《洪洋洞》《范进中举》《白帝城》中的四首重点唱段，并邀请优秀青年演员付佳合演了现代京剧《白毛女》片段。
最后，全体演员集体登台合唱，晚会在现代京剧《红色娘子军》选段“接过红旗肩上扛”慷慨激昂的旋律和观众们意犹未尽的掌声落下帷幕。
整个演出过程中，艺术家们的演出可圈可点，十分精彩，让我在美好的艺术享受中度过了一段难忘时光。然而促发我写下这篇短文的，还有戏里戏外的一些细节。
张建国团长在演唱间隙中说过一段话：“早就听说南通的观众懂戏，能有机会向南通的观众朋友汇报演出，我们感到很高兴，希望大家给予我们支持，并提出宝贵意见……”张团长是享誉全国的著名京剧艺术家，但对待这样一场寻常的巡演，还是非常认真负责，他的演唱深沉苍凉、庄重大气，令观众们一次次热烈鼓掌、击节叫好。谁都知道，连唱几首篇幅长、难度高的唱段，从嗓门到全身都是很吃劲的，即便对于名家大咖也绝非易事。我觉得有一两处高音似乎也稍有沙哑，并未达到他之前呈现的最佳状态，我理解这是他不惜辛苦再三加唱所致，但他以丰富的经验和专业的精神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声音和表演，没有让观众失望，反而获得了一种现场体验的特殊感觉。其间，他还临时起意邀请来自东方歌舞团的主持人陈娟献唱一曲。陈娟没有推辞，她说自己是主持人，“说的比唱的好”，但在随三团一同巡演的十多天里，与京剧艺术家们朝夕相处，有许多感动，也喜欢上了京剧，愿为南通观众学唱一首京歌《梨花颂》。坦率地说，她的演唱还只是初级水平，但她对于南通观众的尊重、对老艺术家的尊敬，获得了南通观众真诚热情的掌声。张团长接着笑着补充道：“其实我请陈娟客串一曲，是正好借机缓一缓气，不过她今天真是首秀，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哦。”观众们再次对他的诙谐报以笑声和掌声。我注意到，从第三首开始，演唱前，沙浩都会端一个小杯送上来让张团长喝一口，第五段付佳上场时也端上小杯给张团长。我听说过去梅兰芳、程砚秋等大师演出间隙都会在后台喝一口人参汤润嗓提气。想来戏要唱好，确需精气神贯注啊。
《红灯记》是我这个年龄的观众很熟悉的经典剧目，痛说家史一段的台词、唱腔我也清清楚楚，可当晚我还是看得心潮激荡，觉得李奶奶、李玉和、李铁梅三姓一家人的革命深情被演绎得扣人心弦。扮演李铁梅的正是徐畅书记，她是党支部书记、副团长，日常管理、队伍建设责任重大、工作繁重自不必言，同时她又是业务骨干，那晚的演出她戏份相当重，表演非常投入。在我看来，她对人物的内心世界和形象体现都把握得很好，不愧是国家京剧院新一代《红灯记》的传承人。更使我感动的是，开演前她告诉我晚会结束时请上舞台来，可以和演员们合影交流。当大幕合上我依嘱登台时，已有不少热心戏迷捷足先登，舞台上灯光强烈，人群嘈杂，我一时有些发蒙。
忽然，扮相俊美的“铁梅”徐书记和田老师就出现在我眼前，徐书记把一捧大花束递给我，我稀里糊涂地竟接在手中。然后她就招呼我过来合影。田老师一边跟戏迷朋友们打着招呼：“对不起，请让我们先拍个工作照！”一边抓紧时间掏出手机“咔咔咔”拍下了这张令我深感荣幸、也深感不安的合影。能与这一群优秀的京剧艺术家合影当然是我出乎意料的荣幸，可是事后看到照片我才发现，我手里的花束本是戏迷们献给徐书记的啊！合影中前排主要演员都手捧花束，唯独徐书记没有，而是摆着一个铁梅的姿势，这真叫我羞赧难安。
我向徐书记告辞后，就碰见“刁德一”黄佳，他连着问我“您对今晚的演出满意吗？”我说：“很好，很满意，很高兴！”他开心地又连着说：“您能满意就好，就好！”黄佳，就是在化妆间一边自己化妆，一边跟我聊天最多、称赞南通也最多的那位青年演员。当时刚化好妆的“李逵”“胡传魁”们都跟我礼貌交流，并不多言，好几位女演员也都换好装安静地坐在上场口，或是在帷幕间轻缓地踱步。我记得话剧表演艺术家濮存昕说过，他演李白时每每下午很早就到剧场，安安静静地“默戏”，酝酿情绪，梳理表演细节。我想演员上台前的时间是宝贵的，好在我确实没有多打扰他们。
后来王润菁老师还跟我加了微信，她那晚演唱《杜鹃山》中的“家住安源”，唱得细腻委婉而又刚劲坚韧，极富张力。她是京剧艺术大师张君秋先生的外孙女，自幼受家传浸染，底蕴深厚，担纲《杜鹃山》柯湘一角后，又得到第一代柯湘扮演者杨春霞老师指点，艺术上深孚众望。
那晚，我看完演出刚回到家，徐书记就把田老师拍的合影发给我了，她还表示“期待我们三团再来南通，到时还请您看戏，您如果来北京，一定请您到梅兰芳大剧院看我们演出！”
这次观看国家京剧院三团的名剧名段名家戏曲晚会给了我超过以往任何演出的深刻美好的印象。
因为我不仅欣赏到一台美轮美奂的演出，而且留下了一张难忘的珍贵合影。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一群友善、诚恳、敬业、优秀的艺术家，他们是京剧人，是追梦人，也是可敬可爱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