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5月18日是国际博物馆日,今年国际博物馆日的主题是“博物馆的未来:恢复与重塑”。大清早,我从《江海晚报》读到这么一篇报道——“《南通博物苑早期陈列复原》特展致敬先贤,再现张謇创办‘全国第一馆’历史风貌”,得知百年东馆、北馆、南馆统统恢复开放了,欣喜之余,心向往之。
中午,就不午休了,兴冲冲由东门入苑。青青的梧桐树叶在初夏的阳光投射下,于东馆的白墙上洒下斑驳的树影,影随风动,仿佛向游人们诉说着百年博物苑的芳华。不几步,从门额刻有先贤张謇题书“博物苑”三字的表门之侧,入得东馆,也就是苑事室,当年首任苑主任孙钺的办公室及寝室。可能囿于场地,“南通博物苑早期苑史展”篇幅并不大,但不少珍贵的资料、老照片仍教人一睹为快,且实地感念张謇创办博物苑理念之滥觞。
1905年,张謇本着“设为庠序学校以教,多识鸟兽草木之名”“以师范教授博物之须有所征也,始营苑于校河之西”。博物苑创办初期附属于通州师范学校,日常工作由苑主任孙钺具体负责。孙钺没有辜负张謇的期望,以其兢兢业业,至诚无息地肩荷下几乎所有的苑事:园馆建设、采制标本、学术研究、对外展示等等。张謇的感慨“老农老圃吾不如也,一丘一壑自谓过之”,似乎成了对他的最高赞誉。
如今,张謇的这一集句楹联之前,恰好复原了孙钺的办公场景。走近了,幽幽的暗香缭绕着,依稀弥散着旧时的清芬。
胡桃木色的百叶窗下,有二屉的旧式办公桌、储物柜各一张,看得出来,它上面还留着斑斑点点的残漆、墨迹。桌前,一张西式的木质转椅,椅子上的黑漆也磨损得露出了木材素朴的本色。可想而知,他任内30余载,多少日日夜夜伏案于此,画春画秋,条分缕析,品名编目。桌面不大,一只玻璃罩儿灯、一瓶墨水、几支毛笔而已,右手边放着昆虫与蝴蝶的标本各一盒。而当中最显眼的,莫过于摆放着的古川睛男所编《日本生物志昆虫》上下卷,而且,其中一册泛黄的书页翻开着,似乎青灯孤影下,孜孜矻矻的他对刚采集的某个标本,正在翻检查阅着什么条目。这时,要不是来了一群参观的团队,啧啧之声不断,我真不知今夕何夕。
接着,过莲池,穿行夹岸的绣球花径、苍翠欲滴的柏树林,去北馆。
大门今始为君开,这里举办的是南通籍书画名家作品展及苑藏自然标本、矿物展,据云完全恢复到了张謇时代的设置。
一楼的“海大鱼”——长须鲸鱼骨架标本静静躺在那里,虽经劫难,仅存头骨,但原先的体量之大还是令人遐想。聆听讲解,说是为了它,1911年落成的博物苑北馆正在布展金石书画展时,吕四滩涂的一个意外发现改变了这里的陈列方案。原来,通海垦牧公司的民工在滩涂上发现了一头搁浅而死的巨鲸。张謇先生闻讯如获至宝,立刻致信垦牧公司负责人,“海大鱼全体骨骼务须设法运往南通博物苑,为垦牧赠品”“海大鱼全体骨骼大约可拆取,须令挖泥人逐节挖,勿伤其接笋处”。于是,为了这具长达12米的巨鲸骨骼,张謇决定腾出北馆的底层用来陈列,同时把天产部的各种化石标本也一并展览于此。
往里走,看到北墙的层层格架,是化石的分类标本架,一格一格、一层一层的标本都标有名称。菊石化石、虫迹化石、虾鱼化石、牡蛎化石、珊瑚化石、三叶虫化石、无脊椎动物化石、腕足类化石、钙藻化石、硅化木等等,一个个看过来,虽说一时半会儿入不了古生物学的门槛,但知道,它们都是洪荒时代的印记,记录着时光沙漏的流变,可谓地球的时光之眼。
上二楼,通长的五开间敞厅内,一幅绢本长卷达10米有余,为清代南通画家、“通州三钱”之一的钱恕名作《雪山行旅图》。此卷描绘了一群乘骡行商经过万重雪山,过大江,入沼泽平原的旅途景象。笔精墨妙的是,以淡墨渲染,以留白形式“借地为雪”,勾勒掩映出在荒寂中坚韧生长的苦涩,以静穆的意象表达了作者对宇宙的独特理解。应该说作品的代入感很强吧,从画意的气韵流动中,油然而生那种人生如逆旅之感。
出馆,倒是夏木阴阴正可人。过了花木扶疏的国秀亭、药坛,又到典雅方正的南馆。它,正名为“博物馆”,建于1906年,为当年苑内最主要的陈列建筑。一楼的鸟兽草木、矿石标本固然蔚为大观,但因看过多次了,便沿旋转的木质楼梯,直上二楼,一睹“网红”的国家一级文物——“露香园顾绣昼锦堂记屏”。
介绍说,露香园是明代松江才子顾名世的宅邸,顾氏后裔工绣,特别善于陈设性画绣。顾绣为世所推崇,传世很少。此堂绣屏共12幅,每幅高239厘米、宽49厘米,以董其昌所书欧阳修的《昼锦堂记》为蓝本,绣于清康熙六年(1667年)。
巧的是,对这件精品,有位志愿者既专业,又耐心讲起了悠悠往事。1910年,中国近代史上的第一个世界博览会——南洋劝业会在南京举行,张謇担任大会审查长。全国各地名品荟集会场,其中就有这一堂刺绣屏条。担任绣工审查的刺绣大师沈寿见到,大为赞叹。绣屏因沈寿的鉴真而身价顿跃,一名日本商人想出重金购买。张謇当时正在多方为南通博物苑搜集馆藏,更不愿这件作品流失海外。他与原藏主商洽后,花了三百银元购得并捐赠博物苑,于南馆二楼设立了一堂紫檀屏风来挂此名作。并且,张謇特地作了长跋以记此事。日军侵华、南通沦陷,此绣屏与绘绣观音像等重要文物转移出去,保存于上海金城银行,直至1951年南通博物苑修缮、恢复后,回归藏于博物苑。这绣屏饱经风雨,见证了近代沧桑,真是弥足珍贵。
定睛凝视大厅中央这件杰作,不由对顾绣艺匠由衷感佩!只见绣屏以米白缎地、蓝色丝线绣制,的确如《顾绣考》所称“擎丝细过于发,而针如毫”,整个绣品落针用线毫无痕迹,秀美极了。更何况,文章、书法、绣艺、题跋集众美于一身,称作“四绝”一点儿不为过。
临别,回眸这座建苑最早的展馆,看到门厅“博物苑”落地屏风底座上的一句导语“谨此缅怀前贤,景仰伟业,在同场景之中体会前辈的博物情怀,并冀望之薪火续传”,实在是契合今年国际博物馆日的主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