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夜明珠

中年考研, 有点悲壮

□明前茶

在电影《我的姐姐》中,最催泪的细节不是父母的丧礼,而是姐弟俩有关考研的对话。“姐姐,你不能不去北京吗?你不能不跟男朋友分手吗?”“不能,人生很短,我要抓紧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好友阿钟在37岁这年决心考研,为的是躲着公司做大了以后、日益酗酒的老公。这几年她老公算得上是夜夜笙歌,每次喝大了归来,就好像诗人要写五千句的长诗一样,舌头打结,思维缥缈不清,但就是执拗地要把他的一生都讲清。每个被闪电劈亮的瞬间他都记得,他筹措创业资金时受过的白眼;他当年娶阿钟时,岳父母对他的各种刁难和冷淡;他被创业伙伴坑过;被合作商户欺过,每一件事,此时此刻都发出了酒糟味,他唠叨不休,有时满身哲理,有时又满腹冤屈。一开始,阿钟百般劝慰他、安抚他,抢下他四处找人倾诉的电话。直到他吐完了、闹累了、长篇的人生诗词都写完了,在沙发上倒头就睡,阿钟还要帮他清洗那些昂贵的西装与衬衣,还要安抚因为爸爸的各种失控而瑟瑟发抖的儿子。

终于有一天,阿钟扛不住了,对她的婚姻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虽然丈夫清醒后依旧会接送儿子上学,家里的抽水马桶水压不够,他都知道自己动手在淘宝上买了增压棒来安装。岳父的突发心梗,还是他偶然在没有喝醉的夜晚救回来的。她特别需要有一段分居冷静期,好好想清楚该不该离开这个忠心耿耿却又酗酒成性的家伙。但是在中国,夫妻过得好好的,怎么能分开住呢?阿钟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在40岁前去读个研。

当然,考研的难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大,毕竟记忆力与22岁时有天壤之别。在预备考研的这大半年里,阿钟简直是靠咖啡续命,独门提神秘诀是吃花椒,必要找四川最有名的大红袍花椒。三伏天晒成,三伏天吃,含一颗花椒就被麻醒了,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花椒的气味,乃至备考教室的蚊子都不叮她。对了,为备考阿钟租了私人考研修教室,买了包月卡,带着儿子一同晚自习。这种考研教室的气氛肃穆得像战场上的电报间,每个人都带着降噪耳机,念念有词。阿钟一边背书,一边后脑勺像长了眼睛一样。动不动就抓起桌上敲打僵硬颈椎的充气小鼓槌,往后一掷,砸中儿子的肩膀或后脑勺。她压低了声音恨声说:“你又在东张西望,你的第三套课外练习卷做完了没有?”娘俩直到自修教室关门才回到家中,阿钟的老公已经倒在沙发上,鼾声如雷,酒气四溢。阿钟有点好笑也有点心疼,给他盖上薄毯时暗中思量,她不在家时他是如何和家中的空气掰扯的,没有听众的董事长会不会感受到深深的寂寞?不过阿钟也顾不上这些了,要复习的内容太多了。她牢牢地记着自己在杂志上看见过的一句话:如果你视野之内全是乌云,那说明你站得还不够高。展翅高飞的欲望,让她的心鼓胀得像一个点过火的热气球,地面上的烦恼暂时已经不能骚扰她了。这一年,儿子依靠自学,年级排名唰唰上升。儿子兴奋地建议:“妈妈,等我中考时,你再去考个博?咱俩一起复习,加油。”

与阿钟不同是,朋友阿标考研纯粹是为了对抗中年危机,他40岁已经在爹娘公司的太子爷位置上坐了15年。老婆强势得像《小舍得》里的田雨岚,主内又主外,早已和阿标处成了上下铺的兄弟。而阿标眼瞧着父母开始栽培儿媳妇做公司经营的接班人,明里暗里评价独生子是废柴,阿标很不服气——自己当年的成绩可不比外语学院的老婆差。阿标气极了,对留校当了系主任的同学赌咒发誓说,一定要靠考研实现家庭地位的“王者归来”。

同学摩挲着自己的地中海发型告诫他说:“等你回来,留校的师弟都能当你的导师了,论文查重都能让你低到尘埃里,到时你不要后悔。”

阿标只嘴硬了一天。这一天,他跟着正在母校就读的侄女在校园徘徊一日,心中鼓荡着甜蜜又咸涩的风。他记得在他上大学时,男生在足球场上能灵活机变地过人、能弹吉他、能让音符像透明的肥皂泡一样吹满母校的大草坪,就能引来女孩们的瞩目。如今呢,虽然19岁姑娘的长腿依旧如痴如醉地踩踏着自行车踏板,但要成为够耀眼的“爹系学长”,你得会打架子鼓、会唱摇滚、会扮Cosplay、穿汉服不油腻,还要会攀岩。阿标没想到,就在母校体育馆最初级的攀岩练习墙上,尝试了一下攀岩,他的两条腿里就灌满了乳酸,指甲也因为用力过猛布满淤青。他与侄女一起练习架子鼓,人家女孩都能打在点上,而他的老心脏根本就无法承受那不管不顾的激荡。

也许还是去读个EMBA更合适?也许如今拗断所有的游戏手柄,也不能保证他能发两篇SCI论文顺利毕业。那他的考研生涯是不是会过于悲壮?夏天到来了,此时的阿标就像乌江边的霸王,徘徊踌躇,搞不清楚自己应该不应该过河去,而手中陪伴了半生的乌骓马,该不该就地送人。而人到中年,过了这条河就要恢复出厂配置。这点勇气,才是稀缺品啊。

2021-06-24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64906.html 1 3 中年考研, 有点悲壮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