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
盛夏白天,太阳一出,地上仿佛着了火。盛夏的晚上,又是难熬的长夜,不仅热得人喘不过气,而且成群的、虎视眈眈的蚊子专盯着纳凉的人们,好让它们吃个够。为了对付这群吸人血,同时又传播疾病的人类天敌。人们挖空心思,用尽各种办法来对付这群细而密、黑压压、嗡嗡作响的蚊子。“薄暮蚊雷震耳聋,火攻不用用烟攻。脚炉提起团团走,烧着清香路路通。”从这首古代的杂诗中便可看出,从很远的时候,人们便开始做蚊烟来驱蚊了。
从我记事的20世纪70年代初起,每当夏天的晚上,便是农村最热闹的时候。那时,农村里没有楼房,住的都是低矮潮湿的平房。平房前面几乎没有多少空旷的场地,人们习惯性地把农作物种到房前,因而白天躲在庄稼地里的蚊子晚上便成群结队地飞出来。它们嗡嗡作响,见人就叮,见人就咬。
由于那时既无风扇,更无空调,人们在潮湿矮小的房子里根本待不住,便纷纷出门站在狭小逼仄的场地纳凉,因而饱受蚊子之害。往往伴随着一阵刺痛,手拍下去,便是满手殷红的鲜血。大人受得了,小孩,尤其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则被咬得哇哇大哭。额头上、手足上布满了一个个大疙瘩。为了对付蚊子,大人们一个劲地用蒲扇为小孩驱蚊,但还是防不胜防。为此,家家户户便做蚊烟了。
天未擦黑,叫了一天的知了还在长吁短叹时,人们便将方桌子搬到外面。一家人围着桌子粗茶淡饭后,将桌子擦干净,然后将小孩放在桌上。女人用蒲扇替小孩驱蚊,男人则将过麦场时留在布袋里的麦芒扒点出来,放在上风口,然后再从场的四周扒拉来一些杂草,以及农作物的秸秆,将之搅和在一起,这些搅和在一起的杂物最好不干不湿,这样容易闷烟。一切准备妥当后,男人用火柴点燃杂物堆,渐渐地,一股股烟雾袅袅升起,随风蔓延。
说来也怪,伴随着阵阵烟雾,蚊子不见了,刚才还啼哭的小孩不再哭闹了,大汗淋漓摇着蒲扇赶蚊的女人停下了蒲扇。似乎四周的一切也停止了喧嚣,唯有那田野里虫子的浅吟低唱。这个时候,也是农村晚上来串门乘凉的黄金时段。不管平日生疏远近,只要有上门的邻居,好客的主人总是递烟倒茶。不仅如此,还将家里的瓜果、鲜花生和刚从田里采来的芦稷拿出来,招待来客。
蚊烟在四周飘散,吃着这样和那样的人们聊天的话题也是海阔天空。上至国家事,下至芝麻事,王家长,李家短,坐在烟雾下的人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声。说笑间,蚊烟上噼噼啪啪,冒出了火苗。冲上去的人迅速加上点杂物,再放上把晒干了的艾草,瞬间,烟雾中夹着一股特有的,驱蚊极佳的馨香在四下弥漫开来。
乡村的夜晚,家家都做蚊烟,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因为一家在上风做了蚊烟,被熏走的蚊子就会飞至下家避烟咬人。因而,家家都做蚊烟,让蚊子无处藏身。谁家的蚊烟做得大,就代表着家里人多,纳凉串门的人多。
那个时候,在上小学的我记得到了晚上,最盼望着来串门的人就是钱家爷爷,这位已近耄耋之年的大爷是一名抗战功臣,目不识丁的他参加过好多战役。由于在最后的渡江战役中,他不慎将军人证明和立功证明掉在江里,没有了任何证明的他在参加完战役后退伍回乡。尽管日子过得紧巴巴,但他没有找组织提任何要求,而是一心一意和老伴在家务农。到了晚上,这位喜欢串门健谈的老人总是被我们这群顽童缠着讲打仗的故事,讲到动情处,我们幼小的心灵,激起了阵阵涟漪。除了感受到幸福的生活来之不易外,还树立了长大后立志报国的远大理想。
夜深了,湿漉漉的露水悄无声息地打在身上,起了凉意,钱家爷爷还被我们缠着讲故事哩。在我们一片挽留声中,等到他说明天再来讲故事后,我们才恋恋不舍地“放他回家”。
随着党的改革开放政策的深入人心,我国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不要说城市,就是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了空调。盛夏之际,农村人过上了天堂日子。农民们除在早晚太阳未出和太阳落山,气温不高的时候,加紧收种外,其他时间,都猫在空调或风扇下度夏。到了晚上,人们习惯在空调间里看电视,听音乐,好不惬意。“做蚊烟”这个词现在早已被人们遗忘了。然而,昔日做蚊烟乘风凉,增进了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同时,它还是获得信息、知识和经验的原始互联网,则成了我夏夜的如烟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