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光明

“老同学，你知道吗？当年我也和你一样被师范学校录取了，只不过到手的录取通知书又被退回去了。”初中同学聚会期间，赵姓老同学与我闲聊时道出了尘封心中半个多世纪的秘密。

“还有这样的事！”自以为人生阅历不少，像这样的事还是平生第一次听说，我简直不敢相信。

“都过去了，不过是那个特殊年代发生的特殊的事。”老同学的回答平平淡淡、似有若无。

追问之下，我终于明白了。原来，1965年初中毕业时，他也和我一样报考了师范学校，并如愿以偿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然而，到手的通知书还没有焐热，学校就接到了县招生办的通知，说是经过复查他的家庭成分有问题。无奈，学校让班主任老师赶到他的家中收回了录取通知书。

“到嘴的鸭子飞了！”我一时无语，深深地为他的人生坎坷而惋惜，甚至想责怪他当时为什么不去据理力争。在我的印象中，他的成绩一直很好，尤其是他的作文常常被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朗读。凭他的成绩，考取师范学校理所当然。可到手的通知书被撤回，太可惜了！要知道，在那个农村基本上只有当兵和升学两条出路的年代，无论是考上大学还是中专，都意味着可以分配工作，可以拿着小本本到粮站买大米、买白面，按老百姓的话说就是“鲤鱼跳龙门”了。这一点，我的体会尤为深刻。

“孩子啊，你跳出‘农门’端上‘铁饭碗’了！”

“恭喜你成为国家的人、吃国家的饭了！”

“你出息了，可不能忘记家乡、忘记我们呐！”

……

记得我收到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时，村里不少人纷纷登门祝贺，全家人的颜面也似乎平添了一层光彩。尤其是自己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辛勤的汗水终于结出了果实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全家人喜上眉梢，忙碌而快乐着，嫂嫂还特地将自家织的土布送到小镇上染色，然后一针一线地为我做新衣……

我不知道老同学在通知书被收回后的心情如何，但我猜想他一定遭受了常人无法理解的沉重打击。

“老同学，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埋怨和失落？”聊到这里，我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试图拂去他内心深处的疙瘩。

“埋怨、失落有用吗？再说，升学也不是唯一的人生选择啊！”他想得很开，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他说得轻松，事实上那时农村的出路太少了。我知道，他出生富农，做教师的父亲又是右派分子，升学不行，当兵更不可能；做做买卖，搞点农产品异地交流可以赚钱，但会被认定为“投机倒把”，属于打击对象；多种植番茄、大蒜、蔬菜等经济作物去小集镇上出售可以赚钱，学手艺利用农闲时节走村串户给人家弹棉花、打家具等也可以赚钱，可那时又被认定为“走资本主义道路”，会受到“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处罚。不过，他面对现实了，经过努力进了一家令人羡慕的乡办工厂，在那时也算是找到了不错的饭碗。等有机会，他想另做打算。可等到摘掉了父亲右派分子的帽子，逢上了恢复高考的新时代，他赶去报考又因已经结婚再一次失去了求学的机会。这一回，他更不怨天怨地，要说怨谁，他说只能怨自己结婚早了。好在乡办工厂当时还不错，养家糊口没问题。也许缘于师范梦的特殊情结，他帮两个女儿都报考了师范类的院校，结果一个被师范大学录取、一个被中等师范录取，毕业后一个担任外资企业报关员、一个担任上市公司会计员，各自都组建了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

如今，已经步入古稀之年的他，清闲时不是去大女儿女婿家就是去小女儿女婿家，帮助带带孩子、凑凑手脚，高兴时喝点小酒，享受天伦之乐。

人生，难免会遇到坎坎坷坷，可贵的是遇到坎坷依然前行。我真的佩服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