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苏琴
记得小时候,常步行上学。那时的学业很轻松,放学早作业少,放学回家的路,就成了郊游。
晴天,这是件美事,采野花、拔狗尾巴草、和伙伴在田埂追逐打闹……雨天,就成了件苦差,走泥泞的小路倒是不怕,必经之路上有户人家,养着老牛和鸡。一到下雨,牛粪、鸡屎、泥土融为一体,每下一脚不得不慎之又慎,如履薄冰。
远离农村,就能远离这一刻的不堪,这成了我努力学习的动力。
小时候的我,很不能理解母亲对土地的挚爱。她是纺织厂的工人,可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似乎总和屋前院后的自留地绑在一起。想起母亲,就想到她扛着锄头的样子,她弓背播种的样子,她捆扎油菜梗的样子,她坐在田边剥毛豆的样子……她爱土地,远远胜过厂里纺织袜子的机器。
邻居因为一家人都务农,分田到户的地种不过来,就让了几分给母亲。母亲像得了宝似的,千恩万谢。说是几分田,在我看来简直是一片汪洋。我宁愿在家里看书,找整本的数学练习题来做,也不想被叫到田里帮忙。我怕各种虫,特别是冰冷而又滑腻的大青虫。
好在这可怕的梦魇因为建园博园,全村被征地而结束。
母亲最最不舍的,好像不是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屋,而是专属她的畦畦菜地。搬进居民楼,母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适应,头疼、胸闷。
是弟弟厂房旁大块的荒地,拯救了母亲。母亲像被打了鸡血,返老还童。她清除瓦砾石块,拔去丛丛野草,施以自然肥料,地肥了,母亲黑了瘦了,但精神了。她每天大早从家里坐父亲的电瓶车,来厂房劳作,直到夜幕降临。
随着年岁渐增,一切都于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原先五谷不分的我,知道了夏收麦子、秋收稻谷,黄瓜5月最当季,花生7月就成熟,芋头8月才上市。
和母亲也多了共同的话题,长势喜人的玉米、绿得逼人眼的扁豆藤、黄瓜架上金黄的花,都有了种澄清的美……母亲在我由衷地赞叹中,笑得兴奋而拘谨,像一个从不受关注的孩子忽然受到了大大的肯定。
一日,我和母亲坐在田里挖花生。有母亲在,我依然是个孩子。母亲负责挖,我来摘。母亲弓着背奋力挖,每一束的根上挂着的几十颗花生,它们是那样的新鲜,带着泥土的芬芳,带着独有的清香。
初秋的天气还是很热。虽然只要轻轻一摞,花生就从母体上脱落下来,比撕下一张纸片还省力,但一会儿我就满头大汗,母亲更是汗流浃背,上身的衣服几乎湿透,紧紧贴在背上,可她是快乐的,她的快乐从挥动的铁铲上表达出来。四周,扁豆在奋力爬藤,甜高粱在悄然吐穗,晚玉米在攒劲鼓苞,刚抽出嫩叶的鸡毛菜铺成一块碧毯……
我忽然觉得,母亲不正是许地山笔下的落花生吗?质朴无华、默默奉献。她用黄瓜、茄子、扁豆、花生……建构了我的味觉,塑造了我的性格,也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姿势,让我真正理解了什么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收获的瓜瓜果果,母亲就分给左邻右舍,看着腿脚不便的母亲,大家都劝她:不愁吃不愁穿的,别再这般辛苦。在这国泰民安的时代,谁还为吃穿发愁呢?可母亲离不开土地。土地,是母亲的精神家园。我相信母亲一定也有自己的梦想,那土地,就是她梦开启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