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牛
吴驴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多年了。偶尔,我们还会想起他。对一位故去的人,还称呼他的外号,实是不敬,但是,又更不忍心呼其本名:吴金权——没金钱,没权势——浓缩了他短暂的一生。
吴驴十三四岁的时候,他的妈妈就去世了。他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他是家中老小。这么小失去了母亲,生活上少人照应,许多的日常习惯也就不那么讲究。
他和老胡同岁,是同学、曾经的同事。他们在学校时,睡上下铺。清早起床练早功,整堂早功课上,他不断地扯着毛衣领子,嘴巴里一直咕哝着:“脖子里头难受哩……脖子里头难受哩……”上语文课的时候,他还在扯毛衣领口,坐他身后的两个女生吃吃笑:“衣裳前后穿反的喽,他都不晓得。”
上完一天课,练完一天功,回宿舍,吴驴狠狠脱下那件磨折他一天的毛衣,狠狠掼在床上:“怪不得脖子里头这样难受的哩!”然后,吴驴的一双脚,也从鞋子里解放出来了,满屋子便飘散着一股臭气。
他们毕业后,同时分配到淮安市淮剧团。有段时间,吴驴和老胡仍然住一个宿舍。老胡会对他的一些生活日常提要求,有时会恶语相向。吴驴也不恼,只是呵呵傻笑。
吴驴其实长得很周正,长国字脸、鼻子挺且鼻头大,眉目清楚。他唱须生,对嗓子要求高,他倒也认真,平日无事时常吊嗓子,跟驴叫唤似的——哦,吴驴这个名号,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剧团出去演出,有时缺个小生,他也能演;短个武生,他也能打……
舞台上的吴驴还是很精神、很光彩的,舞台让他生辉。然而,生活中的吴驴却总是蔫蔫的,脚上的那双鞋似乎永远趿拉着,即便鞋子不趿拉着,鞋后跟也是在地上拖的,远远的,就听到“嚓嚓嚓……”人还没到你面前,一股懒散劲已经先到了。
他哪里提得起精神呢?剧团穷啊,家里哥哥姐姐都成了家,也顾不了他。他每天在剧团后面那间低矮宿舍里,吃、睡,或是出去跳个下午场的交谊舞。生活像一锅温吞水,他也甘愿叉开四肢漂在水面,更何况,他也明知釜底还慢慢燃着薪柴。
吴驴一直这么漂在温吞水上。后来,在那间低矮的屋子里,跟一个叫马鸥的女人结了婚,生养了一个姑娘。吴驴还是漂在水上,家里大部分的主,都让丈母娘做了去。
再后来,吴驴得了癌症。去世前的那年秋天,我们专程去淮安看望他。还是那间低矮的屋子,因为多了老婆孩子,而显得拥挤不堪。他让我们进屋,但我们只是站在门口场地上跟他说了一阵子话。临走时,塞了些钱给他。他两只手捏着装着钱的信封,嘴角微微扬上去,短促地,苦笑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