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行程结束了。我在天门山景区边的一家肯德基里坐着,等下一个来接我去凤凰的旅行团。
说好三点半集合,三点十分时手机响了,电话里是一个带着磁性的声音,分辨不出是男是女:“你在哪?”“我在景区边上啊,不是说三点半集合吗?”“那你做事没有一点提前观念吗?”这话、这语气,从一个陌生人嘴里说出来实在让人恼怒,我没接话,但还是立刻赶了过去。
导游穿着一身藏青色苗衣,细长的方框眼镜,齐耳短发,看起来威严正盛,在远处盯着我一路慢悠悠地走向她。我不知道为什么火气消了一点,还莫名带上了点害怕。
车子开动起来后,导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家要有守时观念啊!”说完斜眼瞥了我一眼,然后才开始自我介绍。她是苗族人,生在凤凰长在凤凰,本来在凤凰边上的县城中当民办教师,后来旅游扶贫的风吹进凤凰一带,她当即报考,并且最终拿到了导游证。
怪不得我见着她感觉气场那么强、那么熟悉!果然是个老师!老师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循循善诱,这在她的讲述里也体现出来了。别的导游说起话来像一条高速公路,一路畅通,绵绵不绝,她说话像城市公路,到处是红绿灯,几乎每句话都会在特定的地方设置一个问题,让你参与进她的故事之中去。比如说到张家界特产:“你们知道张家界有什么特产吗?”等了一会儿没人理她,她又说:“你们不知道吗?”恍然间就让我回到了高中的语文课上,然后我下意识说出了答案:“葛根、杜仲、佛菊、朱砂。”“对!”然后她再继续叙说下去。
这样问话式的叙述让人头大,车上其他人大多各聊各的,只有寥寥几人有一声没一声地回应她,我听着都觉得尴尬。后来她想唱个歌来舒缓一下气氛,但说的话让人无语:“我给你们唱个我们苗族的山歌,你们先听我唱,唱完告诉我,我唱了什么。说不出来,我之后也不讲了。”一时间就想起上学时,一道讲过的题班里如果没人答得上来,老师也会是这样的反应。我躲在座位后面偷偷笑了一下,怕被她发现。
这个导游跟我们说起苗人结婚的风俗,年轻的苗族男子在看上某个姑娘后,并不会直白地搭讪约会,而是在每周一次的集会上,先拉住女孩的衣角,然后用唱山歌的方式,表露自己的心意,就像《边城》里傩送对翠翠的追求。姑娘也要适时地用山歌回应。如果有戏,他们会在之后的每一次集会中都通过这样的方式进行信息交换,当时机妥当就会单独进行幽会。那什么样的地方适合幽会呢?张家界这么多山,当然是幽深偏僻的山洞喽。
到了谈嫁环节,男方会带着一个竹篓子来女方家,里面是银子、盐和一块猪肉。如果当天的那顿饭里有一餐咸得出奇的猪肉,那就算是被应允了,否则盐和猪肉会原封不动放在篮子里递回去。应允之后会将男方送的银子打造成首饰,作为嫁妆。导游跟我们提起她当年的嫁妆,我印象很深的是里面有一对银杯,说是寓意“一辈子”。看来谐音的现象会出现在所有的民族文化里,但苗语有口头语言而没有文字,苗族口语的“一辈子”发音和普通话也不一致。我主动问了导游,她很高兴,答非所问地说:“苗族一直有送杯子的风俗,寓意成双成对‘团团圆圆’美满!”看来这“一辈子”是否是普通话的流入对苗族婚礼风俗的影响她也不清楚。我认可我的想法,在再偏远的地区,都会发生这样文化融合的实例。
她身为一个老师的习性还大多保存着,包括开明的思维。我们在前去凤凰的路上将停在一处茶庄,买茶、喝茶、吃好饭再上路。到达前她叮嘱我们说不用硬买,要是可以的话希望我们能将这里的茶叶拍照传上微信、微博,借助网络的力量来多多宣传,单单靠我们几十个人买不了多少,但传上网络才能被更多人所知晓,从而扩大销量。之后又提了另外一个恳求:希望我们能将穿过之后不要的衣服扔到旧衣收纳箱里去,捐给这里依然处在贫困线上的孩子们。我听完不知道说什么。也许她不适合当个导游,但她赤诚的心实在可爱,令人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