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琳

今年入秋气温偏高，导致中秋时桂花未能如期开放，近日，满树米粒般的花苞陆续绽放，虽然迟来，但终究没有缺席，美好的事物，值得等待。这不禁让我忆起了从前家门口的那棵大桂树，它是春夏的一方遮阳棚，是秋天的一缕甜香源，是冬季的一抹傲霜绿，更是我的美好回忆和寂寞乡愁。

记得小时候，秋天，吃罢夜饭，我总爱搬张小凳，坐在桂花树下，回想一天发生的事情，反省一天的功过得失，或什么也不想，背靠着桂树，仰望枝头明月。夜风微凉，桂花落满肩头，心情如水一般沉静，直到母亲怕露水打湿我的衣裳一遍遍喊我进屋，当时的我竟有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感慨。自己性格里的一丝忧郁大约就是那时形成的吧，院子里的桂花是儿时回忆里寂寂的香气，氤氲在懵懂的童年和孤独的少年岁月里。

桂花不仅好闻，而且好吃，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我家的桂花树年年不负期待，总会开出满树金色的小花朵。每每这时，母亲总会选一个黄昏，扛出竹梯，带着我摘下一淘箩一淘箩的桂花，清洗、阴干、撒糖腌制、密封存储，到了过年，桂花圆子、桂花糕、桂花炒米糖便成了我家年节必备的美食，让清苦的日子也浸润了芬芳甜蜜。这些吃食让我成为小伙伴中的核心成员，大家都巴望着我分一块桂花糕或者炒米糖给他们，而事实上，在炫耀一番之后，我也会和大家分享这难得的美食。虽然心里也舍不得，但是想起母亲总是把这些美食送一些给周围邻居和村上的寡妇老太黄大娘，我也就释然了，懂得分享，美美与共，会让生活更幸福。

及至十三四岁，正值青春叛逆期的我便也有了许多心事。对一件事一个人的看法，总想打破陈规、标新立异，对父母师长的嘱咐教导也常常心生厌烦，这些引发了大大小小的冲突，便觉得这世间无人能懂我。情绪无处宣泄时，烦恼怨闷如影随形。所幸后来我找到了出口，在无人的时候，就对着院里的桂树诉说，它从不乏味说教、唠叨个没完，也从不居高临下地申斥我，它总是给予我芬芳和沉默的陪伴，落下花瓣撒在我的头发上、衣裳里。渐渐地，我对桂树的倾诉，不再都是烦恼，受到老师的表扬、得到同学的友谊、看到的美景、品尝过的美食，我都会对着它说一说，后来，我还会把这些内容和感想写在日记里、写在作文里，竟在无意中既练了笔又锻炼了表达能力，中学时的作文屡屡获奖、工作后从不会为写文章而烦恼，这些，都是桂树对我的馈赠。现在网络上流行的“树洞”说法，原来，早在三十年前，我就已经拥有并很好地运用，成功度过了叛逆期，还累积了对世界初步美好的认知。

随着城市化步伐的不断推进，老家面临拆迁，协议签订后那晚，也是仲秋时节，我久久徘徊在桂花树下，和儿时一样的明月清风、一样的馥郁甜香、细小的花朵也一样落满了肩头，只是母亲忙着整理杂物再也无暇一遍遍喊我回屋。明天将要告别陪伴了我三十多年的桂树，虽只是一棵树，却承载了欢乐少年童年时的思考，见证了一家人从一贫如洗到过上小康生活的奋斗历程，心中诸多感慨与留恋。夜深了，转过身正欲进屋，却看见父亲坐在屋檐下，面带微笑看着我也看着桂花树，“丫头，明天再摘一淘箩桂花腌起来吧，以后住进居民楼，可就闻不到这样甜的桂花香，吃不上这样好的糖桂花啰。”父亲布满沧桑的脸上微微闪过一丝失落。

2015年年底，我们一家搬进了崭新的居民楼，父母适应了大半年没有院落的生活，渐渐也融入了这座城市。次年中秋，我与父母在小区中心花园散步，一阵阵熟悉的甜香飘过来，映着明月乘着清风，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秋夜，恍然如昨，路过这条路，嗅过这般香，夜色还是一样深沉，月光铺满了大地。母亲高兴地说，小区的绿化中有很多桂花树，虽不及我家原先那棵大，但品质很端正，入秋以后，又能闻到桂花香了。听母亲如是说，我心底那股淡淡的乡愁找到了安放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