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突发疾病的那天中午,我正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意昏沉。手机铃声响了,是妈慌乱急促的声音:“快点,快点,你爸说不出话来了。”
“不要急,马上,马上就来。”我叫出声,冲出办公室,腿脚明显有些发软,无数次在心里担心的这个电话,雷声一样轰隆而来。
爸爸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上了两天呼吸机后的晚上,他吐完了生命最后一口气,我就成了一个失去了爸爸的中年男人。
安葬好爸爸后,妈妈才告诉我,爸爸发病的那天中午,她拨打我的电话号码时,好害怕我关了手机睡午觉。妈妈知道,我有睡觉关机或设置成静音的习惯。我神经衰弱,睡眠一直不好,他们尽量不打扰我,让我好好的睡觉。
亲人之间也有一种神秘的“电波”感应吧。爸爸发病的那天中午,我心里烦躁不安,没像平时一样关机或设置成静音。
没想到,妈妈给我打来的电话,那是爸爸生前对我的最后一次呼叫,他长眠在地下,我再也不会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了,除非是在梦里。
爸爸和妈妈,合用的是一个老年手机。在这个智能时代,不上网络的老年机表示爸爸和妈妈已被主流甩出了好几条大街远。
只要不是我在睡觉的时间,爸爸打来的电话,还是高频率的。爸爸是我人生冷暖的预报员、提醒人。他发现黑云在聚集,电话就赶来了我这里:“你要带伞啊,马上雨来了。”有次,爸爸在做这样的提醒后,又打来电话嘱咐:“打雷时,不要在电线杆下待着不走啊。”天气预报说寒潮将至,爸爸又来电话了:“多加一件衣服啊,不要在天气面前逞强。”
妈妈会说爸爸给我打电话次数多了,爸爸满怀歉意地答应着少打,但总忍不住。他有时按动着我的电话号码,“嘟、嘟、嘟”,还没按完就突然止住了手。爸爸和妈妈尽量少打扰我,他们的儿子仿佛在天天谋划着大事,其实在平庸中虚度着时光。
这些年,其实我有很多次粗暴而冷漠地打断了爸爸在电话里的嘱托,厌烦着他的唠叨、厌烦着他的神经质。
在爸爸79岁那年的一个深夜,妈妈牙龈发炎,疼的感觉脑袋炸裂了一般,爸爸给我打电话,我关机了。无奈之中的爸爸敲响了楼上邻居的门,把妈妈送到了医院。
爸爸和妈妈,寂寞之中也给老家亲戚、来城里居住的乡亲、老同事们打去电话,诚恳邀请着聚会聚餐,爸爸在本子上一次一次用蝇头小楷写着聚餐时的菜名。有些聚会,爸爸激动得热泪浮动。有些去世老同事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爸爸黯然泪下,妈妈捂住胸口叹息。
友人老周也有睡觉关机的习惯,前几天的一个晚上,老周86岁的父亲从老年公寓悄悄溜出来,在老周家的楼下徘徊了好久,但最终忍住了,没上楼。老父亲就在楼下给儿子打了一个电话,告诉自己说过得很好,放心吧。老父亲是两年前主动去养老公寓居住的,说那里有不少老友做伴。接着电话,老周似乎心有感应,他到窗前朝下一看,发现父亲就在楼下颤颤巍巍转着身体。老周冲下楼,一把抱住父亲,哭了。老周告诉我,从此以后,他睡觉再也不关机了。
妈妈,我也给您承诺,从此以后,我的手机,每天24小时都不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