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中原文化殷创始，观此胜于读古书。”时在深秋，我们离开林州前往安阳。洹河之滨，沃野辽阔，芦荻飞雪，草色渐黄。苍茫间，踏上这片演绎“大禹治水”“妇好请缨”“文王演易”“武王伐纣”“苏秦拜相”“西门豹治邺”“岳母刺字”等故事的中原大地，来到这仅商代就传了“八代十二王”的古都名城，不免想起郭沫若的那句诗句：“洹水安阳名不虚，三千年前是帝都。”

中午，安阳殷墟博物苑的大门前下了车。到底是甲骨文故里，大门就是依甲骨文“门”字的写法而建。门框上雕刻着凤、虎、饕餮和蝉的花纹，两侧浮雕的殷代龙形玉佩彰示我们都是龙的传人。整个苑门，朱墨雕彩，古风浓郁，庄严大方。

穿过草木萋萋的殷墟宗庙宫殿遗址，沿“时空隧道”一步百年，由“近代”步入“殷代”，来到地下博物馆大厅。作为盛极一时的大商邑，殷墟地下文物遗址十分丰富，出土的青铜器、玉器、甲骨卜辞举世闻名，不可胜数。比如，单是代表中国青铜时代鼎盛期的器皿，就有鼎、觚、爵等礼器，铙、铃、钲等乐器，锛、凿、斧、锯、铲等工具，戈、矛、钺、刀、镞等兵器，以及各种装饰品、艺术品等，所以，半天是看不尽的，只能择重观赏。

“问鼎中原”，出土于殷墟的司母戊方鼎，是迄今所发现世界上最大的青铜器鼎，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而司母辛鼎则是殷墟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屏气对视，这鼎好像缩小版的司母戊鼎，长方形口，短沿方唇，立耳，直腹平底，柱状鼎足，予人安稳浑厚之感。鼎腹外壁的兽面纹、雷纹，以及乳钉纹样，夸张而又神秘，蕴含着深厚粗犷的原始张力和艺术魅力。

透过玻璃橱窗，清晰可见鼎腹内壁“司母辛”三字铭。讲解员很专业，又很耐心，有问有答。她说：“司是祭祀的意思，母是母亲，辛是鼎主人的庙号。”“那么，鼎主人辛是谁呢？”有人问。“她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武丁王后、女将军——妇好。”接着娓娓道来，妇好不但帮助武丁处理朝政，而且还领兵打仗，几乎每战必胜，立下赫赫战功。武丁不仅赐予她封地，而且还多次让她主持大型的祭祀活动。“可以说妇好是集王后、女将军、封地首领和祭司于一身的传奇女性。”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一面象征妇好手握兵权的大钺铜绿斑驳，但却遮不住骨子里的威风凛凛。此前，我最初是从李泽厚的杰作《美的历程》中见过。真的，大钺上老虎与饕餮的纹饰呈现给人的感受是一种“神秘的威力和狞厉的美”“体现了一种无限的、原始的、还不能用概念语言来表达的原始宗教的情感、观念和理想，配上那沉着、坚实、稳定的器物造型，极为成功地反映了‘有虔秉钺，如火烈烈’（《诗·商颂》）进入文明时代所必经的那个血与火的野蛮年代。”（李泽厚语）

往前走，一组组青铜酒器，也是礼器的觥、觚、爵等赏过，一件亚长牛尊栩栩如生，令人瞩目。这，不是在迎辛丑牛年的《国家宝藏》第三季亮相过吗？只见牛角弯曲有力，四足粗短壮实，牛头前伸，双目炯炯，牛气十足。牛身满布龙、象、鸟、鱼等20多种动物的纹饰，精巧中仍漾着原始、天真、拙朴的美。听介绍方知：这是殷墟发现的唯一一件牛形青铜尊，通高22.5厘米、长40厘米、重7.1千克，生动展现了一头野生水牛的雄姿，是殷商青铜器的巅峰之作。流年逢牛，怪不得选牛尊上了这档《国家宝藏》。

“殷墟是一部精彩的地书。”跟随讲解来到文字厅，小屯村出土甲骨最多一次17096片的127号甲骨窖穴前。甲骨文，就是刻在龟甲和兽骨上的文字，主要是殷人的占卜记录或记事，迄今为止，殷墟已出土约15万片甲骨文，记有5000多个单字，卜辞10余万条，内容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天象等。其间，对着一件录入中学历史课本的牛肩胛骨，讲解员说：“这片甲骨片可以说是甲骨片当中的明星，‘一片甲骨惊天下’说的就是它。小小的甲骨片上刻了93个甲骨文，它占卜的内容主要是商王田猎过程当中，是否会遇到灾祸的记录和记载。一共占卜了11次，可见3300年前的商王田猎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社会活动形式。”说起来，前年秋，我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参观过“证古泽今 ——纪念甲骨文发现一百二十周年文化展”，汉字的本源今秋“豫”见，愈增了解与自信。甲骨文不仅仅是一个文明的符号、文化的标志，还把有文字记载的中华文明史向前推进了5个世纪。

再到琳琅满目的玉器厅，眼睛简直不够用，步子挪不开了。这里除了神话传说的龙、凤玉饰，更多的是肖生动物玉雕，如虎、象、熊、鹿、猴、马、牛、狗、兔、羊头、鸟、鸱鸮、鱼、蛙、龟、鳖、蝉、蚕等等。与殷商青铜器狞厉之风迥异的是，一个个肖生玉雕形象逼真，极富情趣。如一件作回首状的小鹿，表现出警觉的神情，而头部歪向一侧的螳螂则显得悠闲自在，生动传神，不由对华夏先民的匠心由衷感佩。

不曾想到的是，玉材多为新疆和田玉，这是谜一样的真实存在。凝视间，玉随人类文明的足迹穿越山川大漠，把我的思绪从遥远的西域带回历史深处。殷商疆域广阔，中原与周边区域的文化交流空前繁荣，《诗·商颂》中说，商“邦幾千里，维民所止，肇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还有，一墓所出的6800多枚海贝，经鉴定为货贝，1件阿拉伯绶贝、2件脉红螺。而海贝产于我国台湾、南海，一条清晰的轨迹标示出商王朝与我国东海、南海海域的联系，这极重要的证据，同样引人遐思。

“日在林中初入暮，风行水上自成文。”出馆，看了车马坑、妇好墓后，行走在洹河北岸芦花飞絮的甲骨文碑林，一片片天书无言诉说着过去，传承在这片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