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维香
老家海安沙岗,属于里下河地区,著名的鱼米之乡。所以,自幼便与鱼有着不解之缘。
儿时的乡间,沟河纵横,河水清澈见底。那时的生活条件差,温饱都勉强。幸有河流的馈赠,鲢鱼、鲲子、鲫鱼……味道鲜美的鱼抚慰了枯燥的肠胃,也让生活多了几分滋润、甘甜。
其实平时吃鱼的机会也不是很多,大河里的鱼是生产队集体的,不可随意捕捞。只有等到过年前,队里统一起鱼、分鱼,河岸人欢鱼跃,队场上活蹦乱跳的鱼铺了一地,每家每户都能分到几十斤鱼。鱼不仅是过年餐桌上的主菜,而且鱼谐余,年年有鱼、年年有余是每个人最朴实最热切的期盼。
分的鱼用箩筐担回家,有的腌咸鱼,有的晒鱼干,待细水长流到来年春夏;其余的做成鱼冻。那时没有冰箱,鱼冻是只有在寒风劲吹的冬季才能吃到的美味。气温够低,盘子里的鱼冻得结结实实;鱼汤果冻般晶莹剔透。好看又好吃,还不易变质变味。
母亲是煮鱼的高手。鱼鳃、内脏要彻底清除,鱼肚子里的一层黑膜要用力刮干净。煮鱼最好用猪油,用猪油煮的鱼不仅味更香浓,而且猪油的冰点比植物油低,成冻的效果也更好。把油烧热,先爆香葱姜,再下鱼。下鱼的时候,发出热烈的“嗞啦”声,腾起一片烟雾水汽,那情景感觉特别欢腾。当鱼煎成两面金黄,放入酱油、辣椒和料酒等,那时没有专门的料酒,母亲就抓起父亲平时喝的“海安粮酒”瓶子,洒一些在锅里。然后再加清水没过鱼,盖上锅盖。俗话说,千滚豆腐万滚鱼。煮鱼要不吝柴草,大火烧、小火熬,把半锅水熬得只剩一碗汤。锅中“咕咕”作响,水蒸气氤氲升腾,鱼的香气穿过锅盖、穿过厨房、穿过小院,跟邻家的鱼香在村庄上空碰撞、缠绵,年味就出来了一半。
煮好的鱼,盛满了好几只大盘子,一字排在堂屋的条台上。正月初一开始,一天一盘,天天吃不厌,我特别喜欢吃汤冻。都说精华在汤里,经过长时间的煮炖,鱼里的胶原蛋白释放到汤里了,营养丰富,再一冷冻,别具风味。一块鱼冻进口,清凉润滑,咽下去,一路凉凉的到胃里,无比舒畅。或者,含一块鱼冻,不忙下咽,等到冰凉转成温和,再倒在口腔中化成浓汁咽下去,那感觉从齿颊滑腻、鲜香到肠胃。父亲还喜欢在鱼冻上倒些醋,去腥增香,味道更加鲜美。
每次吃饭,母亲总是说她还不饿,让我们先吃。我们就把鱼身上好的部位挑拣了,剩下没多少肉的鱼头和多刺的鱼尾及不成块的碎鱼冻。有时,母亲说今天胃有点难受,闻不了鱼腥气,我们就高高兴兴地把盘子里的鱼冻一扫而光。等我们吃完,母亲才拿起筷子,吃我们剩下的,或是把饭盛在空盘子里,让米粒沾一点鱼的香气。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原来母亲那些年说过的:“我不饿”“我嫌鱼腥气”“我不喜欢吃”全都是骗我们的。母亲口中所谓的“不喜欢吃”,潜台词是“不舍得吃”、是“先仅着你们吃”。任何时候,母亲总是想着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们,那是母亲对儿女的朴素而深厚的爱啊。
儿时,鱼冻是年节舌尖上的美味享受,是母爱的味道,是故土的味道,是幸福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