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4版:生活周刊

吃鸡蛋

□毛松南

1968年冬天那个晚上,西北风吼得人心里都发慌,我钻在破旧的灶屋里啃着铅笔头。傍晚时分,队里的大晒场旧马熟路搭起了戏台。妈放工后告诉我,当天演出《沙家浜》,我姨父还演郭建光。终于散场了,嘈杂声由远及近,我赶忙装腔作势做作业,头埋得很低。我妈和姨父推门进屋。一股寒气瞬间涌入屋里,姨父忙着卸妆,妈则往锅里舀半匙菜籽油,叫我去烧火。这事我最爱做,既能取暖,还可以闻到香味,并且……

我从灶猫眼里瞄着姨父在吃糖炒蛋,香味直冲我来,我吸着口水,只等他搁下碗筷。我知道姨父一定会留点给我,可是他那天始终抓着筷子不丢,在慢吞吞咀嚼,茫然地看着我家的烂泥墙。我早已忍耐不住了,故意咳着,装作受凉感冒了。

姨父赶忙把碗端过来,我迫不及待地一扫而光,因为姨父在这儿,妈也没说什么。又甜又香的鸡蛋啊,后来也就没有后来了,因为演员家属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剧团解散了,我再也没吃上小灶。

时间跳跃到1983年,我24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那时虽然在公社工作,但只是个普通工作人员,又是农村户口。原先也有人说媒介绍条件好的女孩,我一听直摇头,我没底气哩,弟兄四个只有三间五架梁正屋,且是外土内砖,条件不对等哩。有人牵线说媒,介绍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并就大致情况作了说明,见面后我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勉强,没有一丁点拖泥带水、含含糊糊,直截了当回答媒人:“好的!”

那时候社会上崇拜军人,我穿着大哥的旧军衣,天天出现在埭上,和那里的人混了个脸熟。这样,埭上人不停在未来丈母娘面前夸赞我。

那天我照常空手来到她家,丈母娘也不指望我带东西来,在她的心里其他事都不是事。我心安理得地坐着,丈母娘脸上写满笑意,搁下蛋碗笑眯眯地说:“都吃了啊,不能留的。”

我本能地环顾四周,应该是如同我姨父当年那神情、那场景再现。我确定对象她弟还没放学、不在屋里,我不需要装斯文,吃得凶丈母娘最高兴。

我在丈母娘不注意时,偷偷数了下,一共九枚。乖乖隆地咚,对待我这个准女婿准备杀鸡取卵、掏鸡窝了,难怪埭上人笑说“女婿一到,老妈靠灶”,原来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我放开肚皮也只吃下了五个,后悔没有先拈出几颗出来,我无奈地转头望向丈母娘。这时候,丈母娘以为我不好意思,就劝说:“你都端了碗,哪个还会吃你次碗。”我知道,这是丈母娘客气,我不能当福气。按照当时农村的习惯做法是不能全部吃光的,那是对主人的不敬。

那会没有大鱼大肉吃,更不谈鱼肚海参,能招待鸡蛋就是对客人最大的尊重。农村人不讲究虚头巴脑的东西,图个实在。我明白该怎么做,没有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是努力表现出了感恩之意。丈母娘见状,当然脸上笑成了花一样。

退休了,我还经常在爱人面前提醒买鸡蛋,生怕哪天断顿。前天我又和她满心欢喜去超市买鸡蛋,我开心地去结算区,等了好久不见她人影,电话来了,说是有人喊她跳广场舞去,叫我结账。我立时傻了眼。失算了。我微信账户里是有钱,但那是稿费,发表了四五篇小文章才积聚来的,一直没舍得花,原计划再努力下,买些书籍回来看看的,不曾料到理想败给了物质刚性需求。回归现实吧,民以食为天,我以鸡蛋为天啊。

2022-01-04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85054.html 1 3 吃鸡蛋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