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明
时光如沙砾,苍老了岁月。曾经儿时的记忆许多已模糊不清,唯有母亲炒的蔬菜回味无穷。
记得儿时,每年过春节,母亲必做三样菜:冻豆、野鸡丝、炒蔬菜,装在钵头里,要吃到正月初五,据说新年头里不吃粥和酱菜,图个吉利。
炒蔬菜中有黄豆芽、菠菜、大蒜叶、芹菜、金针菜、香菜,也是南通城百姓家中一道普通家常菜,但在我的心中它是一道极品海鲜都比不上的菜肴。小时候站在炉旁看母亲炒蔬菜,先是分别炒半熟盛起来,最后炒黄豆芽,因为黄豆芽比其他几样难熟,然后根据各个菜的不同性质再一样一样地并在一起炒,起锅时再放点调味料。
炒蔬菜看上去不是太麻烦的,听母亲说:“炒蔬菜的关键是要看好火候,因为都是绿叶菜,过了火候就要黄,炒黄了就有点嫌烂不好吃,火候适当,南通人的话:‘青枝绿叶的’,看上去绿绿的,吃到嘴里脆脆的,由于是寒冬腊月天气冷,能多放几天。”
兄弟姐妹们都喜欢吃这道菜。也许这道菜根本算不上美食,更不能“登上”大雅之堂,但它在我们的生活中是一道永远抹不掉的菜,因为炒蔬菜里有故事,有乡情、乡愁、乡味,还有思念。
20世纪60年代,物资匮乏,城市居民吃菜也是计划供给制,每家都有一个购蔬菜的记录小卡,有的菜平时是买不到的,如黄豆芽、水芹菜。每年城中菜市场要到过年才有得供应,数量不多。曾记得有一年的一个晚上,母亲叫我陪她去买黄豆芽,我有点搞不懂,好奇地问母亲:“为什么要晚上去菜场,已打烊了。”母亲说:“丫头,你去了就知道了。”到了菜场,只见大家站在寒风里,耸着肩、缩着头,两手相拢着,靠在墙角,只看见一个一个的菜篮子用绳子串在一起排着长长的队。我明白了,原来晚上去是先用篮子排队,各人认得各家的篮子,到了那里母亲就用绳子串在前面的一个篮子上。寒冬腊月的晚上,寒气逼人,我踮着脚看看十字街钟楼上的钟已近晚9点了,排队的人都陆陆续续地回家,在回家之前大家都要数好自己的篮子串在第几个、前后是什么人,基本都是附近的街坊邻居,心中有个数、互相照应。
大家离开后,我落在母亲后面,看看篮子排着的队,在路灯的光影下,各种各样的篮子串在一起,默默地为主人无怨无悔地守候着,等待天明主人的到来。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如能拍下这个场景该多好,那是百姓自己的“菜篮子工程”,也是反映那个时代城市普通百姓的生活缩影。
大哥1958年毕业分配到外地工作并成家立业,父母健在时,基本每年过年都要回家探望父母,总会吃到母亲炒的蔬菜。2018年正好是大哥离家整整60年。这年大嫂因病去世,儿女对大哥关怀备至,但大哥走不出丧妻的阴影,经常在电话那头听到他很痛苦,心中更加思念故乡。随着父母相继离开了我们,大哥回来探亲的次数也逐渐减少。我理解大哥的心情,觉得父母不在了,回故乡没那么便当。我安慰大哥,父母不在,故乡还有弟妹们,邀请大哥来我家小住几天,散散心、解解闷,看看家乡的巨变。
大哥在我家的日子里,我陪他游览记忆中的地方,在平时的电话中,经常听大哥说,在外地吃不到母亲的炒蔬菜,好想吃炒蔬菜。因此每天饭桌上的菜肴必有炒蔬菜,让他重拾母亲的味道。每当这道菜上桌,大家不约而同地思念起母亲,少不了聊当年母亲每年过年为让我们儿女吃到炒蔬菜没少操心的话题。
回忆当年,我们都是孩子,在饭桌上只顾吃,吃得津津有味,根本不知道母亲在那个年代为了这道菜的付出,买齐几种蔬菜谈何容易?而且自己很少吃,省给我们吃。
岁月悠然,来不及慨叹,不知不觉一晃我们兄弟姐妹都已经是花甲以上的人,为人父母、为人爷爷奶奶了,才领悟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含义。现在我家饭桌上三天两头就有炒蔬菜,菜篮子排队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然而,母亲当年炒的蔬菜是我心中永远的美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