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画

唐鲁孙在《唐鲁孙谈吃》里，专门开了一篇幅写了鲃肺汤，题目叫《调羹犹忆鲃肺汤》。

调羹犹忆鲃肺汤，这题目起得颇拟人化。吃东西这回事，调羹和筷子的功能其实差不多，相当于“二传手”，味道“仅此过了一下”而已。可能因鲃肺汤味道着实鲜美，所以调羹也对鲃肺汤念念不忘吧。

但这七字题目并非唐鲁孙首创，乃是三原于右任所写的一首七绝里的最后一句。

这七绝是这么写的：“夜光杯酢郁金香，冠盖如云锦石庄；我爱故乡风味好，调羹犹忆鲃肺汤。”

关于右老（于右任先生，世人尊称右老）和鲃肺汤的传闻是：某日，右老游玩苏州，途经木渎，在一家“石家饭店”吃了碗苏州特产鲃肺汤。店老板说木渎镇会做鲃肺汤的有多家饭店，唯独他家的鲃肺汤最为美味。原因在于他家摘除鲃鱼的苦胆有妙招，不会弄破。木渎所产的鲃鱼逆水跳跃，所以肺囊发达，鱼肺左上方有一只拇指大小的苦胆，若技术不过关，苦胆就会被弄破，汤的味道就大打折扣了。二来，他家汆汤用的不是鸡汤就是顶好的高汤，所以鲃肺汤是他家的招牌菜。

于右老一尝，果然味道鲜美，于是欣然为鲃肺汤写下一首七绝。

对没有吃过鲃肺汤的我来说，自然是分辨不出口感的好与坏。于我来言，更重视的是尝新的好奇感。去岁夏天我去苏州游玩时，晚餐时点了几道苏式菜，西瓜鸡、松鼠桂鱼、鸡头米、手剥河虾仁、薄荷小方糕……鲃肺汤也在其中。

汤端上来一看，清澈见底。沉在汤下的是白色的鲃鱼肉，浮在汤上的是红色的鲃鱼肝（俗称鲃鱼肺），汤里还点缀着一点青菜和扁尖。喝下几口，味道尚可，但也没达到令人惊艳的地步，也许如今好吃的美食太多，味蕾的快乐阈值变高了。

周末，老书重读，再次读到唐鲁孙的鲃肺汤，暗自心想，是不是应该专程去木渎石家饭店尝一次呢？网上查到百年老字号石家饭店仍在木渎营业，饭店里裱有一张相框，摘录的是这样一首七绝：“老桂开花天下香，看花走遍太湖旁，归舟木渎犹堪记，多谢石家鲃肺汤”，落款亦为于右任。

七绝竟有两个版本？到底哪个版本是准确的？一时有些懵懂，网上继续搜索，显然，后一首七绝流传更广。

于是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唐鲁孙文里提到的七绝，会不会是他自创的？尤其第三句“我爱故乡风味好”，看起来似乎真非于右任所写。

辛亥元勋于右任是陕西三原人。三原，是陕西咸阳市下辖县。三原县的县名，得名于境内有“三原”：孟侯原、丰原以及白鹿原。所以，假如右老题写“我爱故乡风味好”，应该更适合推荐其故乡三原的美食，而木渎并非他的故乡。

但如若这首七绝系唐鲁孙自创，似乎可以解释得合情合理。唐鲁孙30多岁就迁居台湾，谈吃的美食文系作者晚年的忆旧之作，所以唐老在海峡那头写下“我爱故乡风味好”，于情于理是不是反而能解释得通？

不管怎样，我得找个时间去木渎尝尝石家饭店的鲃肺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