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康

婚后仅一年，刘椿龄夫妇就去世了，约在嘉庆二十二年。徐宗干感慨地说：“逾年，岳父母相继殁，花团锦簇世界，一瞬土崩瓦解矣。”他岳母去世前，曾将刘椿龄生前佩戴的一件玉稳步赠送给徐宗干。后来这件稀世之珍历经大火和丢失等种种磨难而完好无损，徐宗干感慨“此物不知历几劫矣”，遂作《古稳步记》以记之。与这块顽强的玉佩件相比，刘椿龄留在历史中的痕迹则脆弱许多。

他为《淮海英灵集》征诗，除了阮元本人，还未见有其他文字记载。而季尔庆来通征诗的事迹，倒是屡见于诗文，孙奎的《春晖园诗钞》中，就有一首《扬州季廉夫隐君为阮伯元学使征刻〈淮海英灵集〉来通却赠》：

邗水狼峰郡本同，百年槃敦藉君通。孙登只解苏门啸，季札能观列国风。遗稿数家搜邑乘，残篇累幅付邮筒。删诗原不遗曹桧，应入宗工选择中。

季廉夫就是季尔庆，他是泰兴人，泰兴今属泰州，在清代中晚期却为通州辖地。所以，季尔庆是通州人。在《崇川咫闻录》卷七中，有对他的记载，还特别提到了孙奎这首诗：

季尔庆，字廉夫，泰兴县人，贡生，客游四方，名公卿争延致之。入都，馆纪晓岚宗伯家最久，从宗伯至滦河为校书之役。阮芸台宫保选《淮海英灵集》，为征诗各郡，搜罗遗逸，厥功尤钜，孙斗泉赠诗有“孙登只解苏门啸，季札能观列国风”之句，著《静思堂稿》六卷。

季氏是泰兴的名门望族，堪称“累世簪缨”，季寓庸、季娴、季开生、季振宜、季惇大等名人辈出。季尔庆便是有“大清开国第一谏臣”之称的季开生的四世孙，光绪《泰兴县志》记载他“少负清誉”，除了《静思堂稿》外，还著有《静思堂集》二十五卷、《廉夫诗稿》六卷。他曾馆于纪晓岚家，两人关系极佳，时相唱和。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的《槐西杂志三》中，收录了季廉夫所讲两则红衣女鬼的故事。阮元与季尔庆关系也是非同一般，早在阮元任山东学政期间，季尔庆与焦循等就相随幕中。阮元改任浙江，季尔庆亦随赴杭州，经常一起联翩聚吟，所写的《芸台先生招饮湖心亭和子白韵》诸诗，便是雅集的记录。阮元编刻《淮海英灵集》时，选季尔庆为之征诗，是极有眼光的。季氏不仅以字画古董收藏闻名海内，如一代名迹《神龙兰亭》《富春山居图》为嘉树堂的镇宅之物，藏书更是称雄天下，毛晋“汲古阁”、钱谦益“绛云楼”、钱曾“述古堂”、赵氏“脉望馆”的许多珍贵古籍都归了他家，时有“藏书天下第一”之美誉。同时季家的著述也很多，仅诗文集就达数十种。编纂诗集，那更是他家的拿手好戏，皇皇巨著《全唐诗》便是康熙皇帝根据季振宜（季尔庆曾叔祖）的《汇集全唐诗》为底本而御定的。季尔庆征诗并不局限于通州地域，如张椿年《荆华仙馆初稿》（南京图书馆藏，嘉庆间刊本）的卷一，就有一首《季廉夫尔庆征诗来邗，同宿康山寓斋，诗以纪事》，记述了嘉庆元年季尔庆到扬州征访的故事。

这次，季尔庆来到通州，当地诗坛立即有了一阵不动声色的骚动。

如果说孙奎这首诗的记载是粗线条的，那么李渔衫的《季廉夫尔庆为阮芸台阁学征诗海上，赋此赠之，并呈阁学》则透露了更多的细节。诗为七古，凡七十二句，共五百余字。从“东南淮海惟扬州，斗垣金石钟名流”写起，说“国初以来盛词藻，百年文采腾苍虬”，只可惜“飚驰电瞥一何速，茫茫遗老嗟难留”，从而导致“藤黄茧素半零落，蛛丝煤尾相萦缪”。幸亏“阮公堂堂出江左，麒麟毫罥珊瑚钩”“慨然有存文献志，惓惓桑梓怀前修”，才有“维扬一郡八州县，鸿篇巨制供旁搜”。因为“吾乡旧隶广陵郡”，所以“亦烦上客来停驺”。李渔衫意象奔腾，在写到第二十九句时，季尔庆终于闪亮登场：

上客者谁延陵子，汗漫常逐卢遨游。暂离芙蓉仲宝幕，高坐湖海元龙楼。元龙楼头请观乐，遍访遗集咨于周。

“高坐湖海元龙楼”句下自注：“廉夫寓陈理堂博士斋中。”季尔庆此次来通，寓居在陈理堂的元龙楼。陈理堂是谁？就是泰州的陈爕，他嘉庆三年举人，后官邳州学正，著有《隐园诗集》。不过此时的他还没有中举，那几年一直住在通州，与孙奎、范崇简、李渔衫等人诗文往来。他很有才华，做官后好像也不得意，黄仲则有一句“江山诗酒须行意，好为师儒一洗酸”，写的就是他。季尔庆与陈爕不仅是泰州“芸香诗社”的社友，而且同为《淮海英灵集》征诗成员。季尔庆此次到来，受到崇川诗友的热情款待。在元龙楼，大家请来了剧班演剧。酒和诗肯定是少不了的。烛光弦歌，打躬作揖。暮色下，人影幢幢，诗意摇晃。

李渔衫没有去写这份喧嚣，而是笔锋一转，他开始说自己的家乡：“嗟我通城大如斗，一角僻陋沦荒陬”，姿态放得是相当的低，诗作更是“蛟龙与居蛙蝇友，呕哑嘲哳多村讴”——这当然是自谦之词，他似乎在试探季尔庆。而季尔庆的表现相当本色，他像一个乡下人闯进了藏宝山：

谁知先生独缱绻，太牢土甂同其投。多多益善采复采，青芝赤箭囊中收。

对于季尔庆贪婪的样子，李渔衫无疑是满意的。他开始发挥诗人超强的想象力：“行幐满载向西去，海藏翻倒龙公愁。携向余杭水云窟，鲁鱼帝虎终宵雠。”诗稿到达杭州，经过“两行侍史手银烛，汝南月旦分薰莸”的筛选后，接着就是“行当料简付剞劂，镌梨锓枣穷雕锼”。诗集甫一问世，立马光芒四射：

英灵上同河岳集，奇光勃发三泉幽。寸鳞全豹各斗色，千狐之腋纫良裘。风流乃复见正始，典型似未亡应刘。遂令淮南十万户，吟魂含笑飞松楸。

这首诗，李渔衫不仅送给季尔庆，同时也是写给阮元看的，所以在诗的最后，他发自肺腑地为阮阁学点赞：

埋胔掩骼泽枯朽，此功较此犹为优。主持骚雅坐风月，令我梦绕西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