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军

葛常之《韵语阳秋》云：“欲下笔，自读书始。不读书，则其源不长，其流不远，欲求波澜汪洋浩涉之势，不可得矣。”个中深意，不言而喻，学书者自当深悟之，书法在用笔，而用笔之道不在笔，在于心，心则须以诗文时时滋养之。心涸，则文不润，文不润，则笔不畅。

自十六岁结缘书法，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心向往之、对文人书法传统的寻觅与承接，使我在这条道路上矢志不渝、坚守初心。

我喜欢将刘勰《文心雕龙·封禅》作为篆书内容。之所以选《封禅》，源于内心致敬经典的情结。

一千年前，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将文学观、世界观、人生观巧妙地结合在一起，然后去审视他们三者的循环关系，启示后人谛听远古圣灵的回响，人类文明的发展才能更加丰满壮硕。一介鸿儒用生象文字创作的抑扬顿挫铿锵旋律，如绿龙丹凤，翱翔九天。

什么书体与之最为相得益彰呢？无疑是篆书。

犹记得，2000年，我在友人家中偶见吴让之的篆书《吴均帖》，遒婉流畅的线条、舒展萧散的结构，使我一见钟情，宛若灵光乍闪，当即便萌发了学篆的念头，我此后一心专注于篆书，遍临邓石如、吴让之、杨昕孙、徐三庚、赵之谦诸家，又寻源探流，对《秦诏版》《泰山刻石》《峄山碑》、汉《袁安袁敞碑》等名碑法帖心摹手追，渐渐深入堂奥，走上了正路。

近几年来，主攻铁线篆，以秦汉为宗、清人为基，博涉多优，有渐入佳境之感。

书体和内容确定好了，心里就开始酝酿作品的书写了。

《玉燕楼书法》云：“书之为言舒也，如也。言欲书者，必先舒畅其神气，而后书如吾意也。”蔡邕亦云：“作书时，须言不出口，气不盈息，神清意和，书无不适。”又程庭鹭为朱和羹《临池心解》作序云：“夫书为心化，得之于心者，应之于手；悟之于心者，达之于言。”

大抵都是说，作书前，应该放松心情，做到精神清爽愉快，然后才能达到心手双畅的境界，如此，通过笔墨流露出来的才是心灵深处最真实的情怀。

多年习书，早已养成在夜深人静时享受沉浸其中的欢愉。这次入展的作品就是在一份平和的心境之下，一气呵成酣畅而就的。搁笔之际，脑海中对王羲之《书论》所云：“凡书贵乎沉静，令意在笔前，字居心后，未作之始，结思成矣”，及《笔势论》云：“夫欲学书之法，先乾研磨，凝神静虑，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则筋脉相连，意在笔先，然后作字”这两段话有了更为深切的体悟，王羲之所传达出的只可意会的“静”和“意在笔先”所需要的宁静平和之境界，是书家成字在胸、下笔有神之前提。

衡量一件小篆书法作品时，首先要求章法的停匀，次则结字合度，三是行气贯通，四是款识和久钤印的妥当。因为篆书作品都是以单字独立成篇来构架全局的，那么结字就显得第一等重要了，有时通篇之中，往往会因为一字不妥而使整幅伤神。既要通篇协调，无有刺眼处，又要平中出奇，达“平中能以不平鸣”的境地。往往通过一字之中局部的巧妙处理，而使通幅生情，传达了作者在创作中挖掘篆字之美的用心。

在表现构篆的能力之外，运笔的掌控能力也与构篆一样重要，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其线条的粗细、行笔的提按、枯笔与湿笔的搭配等，都要做到不经意间的和谐统一。如果结篆巧妙而用笔不畅，或笔法精妙而篆法呆板，辄每使观者得不到通篇爽劲和字字珠玉的快感了。

皆说书法的要害，在于求其骨力、求其神采。书如人，须形神兼备，便有精神气势，然又神重于形，所以《论书四则》言“学书之难，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便到古人”。

书法博大精深，要真正掌握非常不容易，据说仓颉造字，因其泄天地之秘而“天雨粟，鬼神泣”。历代不少书法家有意无意为书法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神仙梦授、梦中传授等，不一而足。遥想智永临千字文八百本，何绍基临《张迁碑》数百通方入化境，若天资不若、勤奋不如，要想达到古人曾经达到的高度，只怕是南柯一梦。

在古往今来的翰林墨海中，今人唯有一颗虔诚的敬仰之心，以甘于沉静的勤奋之恒力，含英咀华，遍参诸方。历来学习篆书者大多先宗一家，通过技法的领悟和书写的实践总结奥妙所在。

我在学篆书时逐渐悟到：在探究一家成法时，眼界要不断放开，小篆以外，对鼎彝铭字和秦汉刻石都要了然于胸际，金文的凝练中寓流动，会增强小篆书写中线条的浑穆之气。刻石文字的朴拙占茂，可调节小篆篆法的某些局限。不断为本体注入新的血液，才有可能蜕变成形，推动篆书书法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