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红卫

江燕乳名“来福”，六月生，夜半辰，这种丫头命好，百里难得一个，不叫“来福”叫啥？来福姊妹四个，高、矮、瘦、胖，她最小、最胖。怎能不胖？一个肉包她要掰半个；一碗骨头汤她要呷大半碗。来福父亲在镇食堂烧饭，近水楼台先得月，别人家没有的她家有。

当年，她与范晓丽一块儿参加中考，可惜监考太严，没机会抄袭，尽管她像平时一样塞给范晓丽许多吃食。范晓丽家境不好，经常饿肚子。

停学的她不做啥事，只管白天睡觉，晚上泡镇上舞厅。家里没办法，谁叫她是“来福”呢！她越白相越野，打扮，挑逗小泼皮围拢自己争风吃醋，直至一泼皮把另一泼皮动脉刺破，她才面如土色收了心。这当口，范晓丽高中毕业。一个名落孙山，一个差点闹出人命，村头偶遇，惺惺相惜，友谊重拾，几番合计，决定去城里服装厂。

有范晓丽结伴，家里放一百个心。倒是来福自己提了个醒：“到了城里就没‘来福’了，只有‘江燕’。”

服装厂并非女儿国，比如机修组，纯粹男人。机修工吃香不说，自由、散漫，工资却比普通员工高，别说外地人，本地人没靠山也站不住脚。像石桥街出身的王大山，其爷与早年移居海外的董事长同宗，人家脑子好用，捕得着风、捉得着影，凭借一张与寻根访故的董事长的合影，牵上了线、搭上了桥。

王大山遇着江燕，乍一打眼，仿佛蜜蜂撞着花粉，猫咪闻着鱼腥。江燕也有类似感觉，不过，她踩了急刹，来福已死，人死不可能复活！

本地有句老话——石桥街三年出个状元，三天出个混混。王大山不好偷鸡摸狗，只好热衷勾搭异性，眼见肢体语言不起作用，就拿物质诱惑江燕，今天一包西瓜子，明天一盒口香糖。江燕眼皮子懒得抬，直接扔给范晓丽。她俩同在三车间流水线，机台挨着机台。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范晓丽憋屎憋尿，争分夺秒替江燕赶指标。

“外国大片，本市首映，黄牛手中抢来的，80元一张呢！”某日，王大山举着两张电影票，逮机会堵住江燕。有人注重物质，有人注重精神，也许江燕是后者呢。王大山及时调整策略。

“没空，不看见天天加班吗？”长期加班的缘故，江燕瘦了一圈，也白了一圈，一瘦遮八丑，一白遮百丑，本就不丑的江燕便有了“厂花”之美誉。

“别说请个假，把你调离流水线也是小菜一碟。”王大山信誓旦旦。

“那就等调离了再说。”江燕想奉献个媚眼，一转念，却抛给了空气。她厌烦缝纫，太枯燥、太乏味，简直暗无天日，要不是范晓丽鼓劲，一天也待不下去。她倒要看看王大山有没有这能耐。

“三八”，工厂大联欢，能唱则唱、能跳则跳，随意而为。眼看活动进入高潮，江燕心里有了数，她落落大方往台中央一站，一首《梦里水乡》果然赢得全场喝彩，纷纷要她再来一首。她甩一甩特意编扎的麻花辫，向台下发出邀请：“谁愿意一道来曲《纤夫的爱》？”

男人们你推我搡，跃跃欲试。王大山正犹豫，总经理唐国泰率先一步冲上台去。

江燕手捏辫子、扭着腰肢，羞羞答答、娇娇滴滴，把个女性的妩媚演绎得淋漓尽致。一旁的总经理倾情倾力，配合默契。台下掌声雷动。自此，江燕名声大噪，凡有活动，开场是她，压轴也是她。

“是人才，必须挖掘，埋没太可惜了！”年底晚会结束之际，唐总经理当众宣布了新一轮领导班子名单。

江燕乐开了花，请范晓丽吃“肯德基”。“你有福，我搭福。”范晓丽咂着鸡翅。“跟我一道过去。”江燕将空降一车间，担任车间主任。“先回去一趟再说。”范晓丽没兄弟，家里要她招个女婿，双方见过面，这次准备订婚。

范晓丽话音才落，江燕家里也来了信，要她回去相亲。江燕自然不乐意，她认识男方镇尾巴，绰号“木瓜”，不善言辞就罢了，还老气横秋，衣服领子一年四季扣得严严实实。

“人家那家境，似块硬邦邦的石头。食堂伙夫算啥？臭鸡蛋一枚！这枚臭鸡蛋，也是人家爷当年赏赐咱的。人生在世，要晓得感恩。再说，无论你来福混得多风光，不可能把前面糗事抹干净。除非城里找，可城里人家底细咱拿捏不准，好的瞧不起咱、差的咱不甘心。总而言之，嫁镇尾巴不吃亏，人家那三层楼，比乡礼堂气派！来福来福，到哪儿都有福！你看范晓丽，高中毕业，做事又泼辣，简直能文能武，女婿不就那样！”终究拗不过家里一番软硬兼施，江燕不妥协也得妥协。

接下来便是订婚，到底是有钱人家，场面不亚于婚礼。返城时，硬塞给她两编织袋喜糖。江燕特意留了一份，准备给王大山，买卖不成情义在嘛。却被告之王大山辞工了，发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