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夜明珠

长歌行

□汪骁远

走在下榻民宿楼下的小街上,空气里弥漫着清冷和孜然茴香的热烈气息。这条街上都是烧烤和小酒馆。

那家随意进去的酒馆没有名字,里面传出来清澈的吉他声和醇厚的男音,还有手鼓的闷响。黑洞洞的,只有两大桌人在小声交谈。那个驻唱的歌手笼罩在朦胧的昏黄色灯影里,一脸迷醉地唱着自己的歌。一曲结束,响起满堂的掌声和叫好,桌上男女交谈的声音大了起来,透过酒馆里的黑暗,又传过来稀落的碰杯声。老板领着我穿过酒瓶、烧烤签子堆和烟蒂,坐在一个靠前的位置。面前有一团烧着的烛火,是我眼前唯一的光。

这个时候,歌手发话了:“下一首大家想听什么呀?”“姑娘!姑娘!”“不会哦。”那歌手笑了笑,“我给大家唱一首歌,你们一定都喜欢的。”然后不管大家的反应,自己唱了起来。

“……去问候远方,打开行装,越过脚下越过身旁的路……扎西德勒 现在你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唱了一首痛仰的《扎西德勒》,变调夹夹在高品位,清亮和多变的吉他音色和欢快的鼓声交织着,大家跟着歌声一起摇摆,拍手打节奏。我对面的鼓手尤其高兴,脸上洋溢着兴奋和笑容,摇头晃脑地打着鼓,唱起和声的部分来。

台上接着换成了另一个歌手。我点了一扎拉萨啤酒,本来预计听一会儿,喝完酒就回去。谁知那个鼓手直接就拉住了我,他从台边随便起了一瓶啤酒,然后朝我举杯,满面红光,两眼饱含期待。我不由得拿起我的啤酒和他碰了一碰。

接着就聊了起来。他实际上并不是专职做驻唱的乐手,他只是一个喜欢音乐的青年人,老来这个酒馆玩。我问他多大年纪,做什么的。他憨笑了一下:“我九三年的。广东人。”身世问题他也反问了我,我一个愣神,决心把自己说成熟点,给自己编了个谎:“我九九年的,在苏州大学念大四。照理该忙着申研,实习和上课,但我还是一个人翘课出来了,我要旅游。”

他一听完就要跟我碰杯。可他一个广东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长沙内陆呢?他低头摸烟,抽出烟盒要给我发烟,我摆摆手。他自己从盒子里倒出来一根,这时他身边的女子忽然按住了他摸打火机的左手,并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女生长得小小的,眉毛弯弯,看起来和和气气,此刻一脸嗔怪的模样。他苦着脸把烟缩回盒里,头偏了偏,凑在那女生耳边软语,又握住了她的手。他转过头,又找我碰杯,然后一脸甜蜜说起往事:去年十月份在抖音上认识了这姑娘,聊了半来年,投机得很。他忽然有一天就心血来潮,开着车跨了三四个省份,千里迢迢一路从广州寻到长沙来见她。后来两人就在一起了,前一段时间两人刚去甘南自驾一圈回来。那女生早已没了嗔怪样,脸上带着笑跟我打招呼:“欢迎你来长沙呀!”两个虎牙微露于唇角,还有一对浅浅的酒窝。

我就和他们边喝酒边聊天。他说自己实际上不会打鼓,是在酒馆待多了,看着别人打鼓偷偷学的。接着给我看他大学时的照片。那会儿也是风流倜傥,抱着吉他在学校里迷住万千女生的。过了一会儿桌边又坐过来一个,今年三十二,兰州人,和我们吹牛,说起他在三江源头历险,在内蒙古的草原上骑马追狼,在牧民家里买藏刀和黄羊筒子……广东的哥们儿不甘示弱,也说到自己少时出东海搏击风浪,提及在甘南时候见到的天葬……我夹在他们中间无话可说,那些于我如神话一样的故事引我入胜。

边听他们的故事边喝酒,很快我的一扎就结束了。下一次举杯时那广东哥们儿发现我把杯子倒扣在桌上。他毫不犹豫又启了一瓶自己的酒,递到我手上,狠狠碰了一下。“干!今天我请你!下次来苏州你要请我!”他笑得满面红光,豪爽极了。我也没客气,喝了起来。驻唱歌手又已换了人,歌声慢慢不再成为我今天的重点。觥筹交错间,脚底升起一道热意,发散在身体中,攥住我的大脑,就像旋涡一样慢慢转着我的身体,晕眩感一点点涌上头。

十二点多,最后一位驻唱歌手也结束了。我们台下的人一把抢走了吉他,围在一张桌前开始传着弹。每个人都被火煨得暖烘烘的,不论喝酒还是没喝酒,每个人都染上了点醉意。吉他传到我手里,我弹了一首许巍的《故乡》。身体里积淤的负面一点点宣泄着,在歌声里注进了火塘,被烧成飞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净的、合理的纵欲,有源自生命最本真的欢乐存在。那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凌晨,到老板闭门为止,他把我们一群醉汉全赶了出去。

2022-09-06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09071.html 1 3 长歌行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