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霁云
整理自己的“私人档案”时,翻出60多年前小学的成绩通知单,一一重读老师的评语,读出了老师们的殷殷深情,读出了儿时往事,也读出了时代的深深印痕。
1956年至1962年,我在安定小学读书,小学6年、12个学期的成绩通知单和全部作文本,都在我的“档案柜”里。
我小学6年都担任“级长”(班长)。一年级的第一份成绩通知单上,董昌熹老师的评语有三分之一的文字是对我当级长的评价。这以后,几乎每个老师、每份评语都有对我这个级长的评价,既有肯定,也有希望,说明老师很重视对学生干部的栽培。学生干部都是小朋友举手选举的,要负责收作业本,还常常要批改作业,做老师的帮手。记得一年级下学期的一天,老师突然生病,学校没来得及安排代课老师,我就以级长身份带领全班同学朗读课文,复习知识,评语写道:“同学们说你像小先生一样。”二年级时,有一次老师把不会背书的五六个同学叫到前面去,一字排开,要我一一打手心。我趁着老师转身,把“打手心”变成了牵牵手。
二年级下半学期,魏素媛老师写的评语中有一句“能积极参加除四害、拾瓦片活动”。这让我想起,全国性的除四害运动始于1958年上半年,“除四害”是指消灭蚊子、苍蝇、老鼠、麻雀,后来麻雀由臭虫取代。我们正好赶上运动潮头,每天回家要拍苍蝇,用肥皂水涂在脸盆上粘蚊子,装到火柴盒内缴到班上计数。所谓“拾瓦片”,是在学校周围、家前屋后捡拾碎瓦片,交到学校,然后在劳动课上用锤子敲成蚕豆大的碎粒,再缴给公社,具体用途谁也说不清。
“集体”的字眼在评语中出现的频率较高。三年级黄洁班主任两个学期对我都有“关心集体”的评语,其他老师类似的有“热爱学校”“关心班级”“为集体服务”“希更积极主动为大家服务”,说明老师们很重视集体观念的教育。从评语中看到,我“关心集体”表现在“抄写黑板报认真”“买画布置教室”“带领同学铺好教室的地”“修好椅子”等等。
大多评语都有“劳动表现”,诸如“支农劳动积极”“带头打扫卫生”“积肥中表现积极”“能团结带领同学共同劳动”……成绩通知单上,一二年级有计分的“手工劳动”课,三至六年级有计分的“生产劳动”课。每学期总有两三篇关于劳动的作文。
从我上三年级的下半学期起,评语中不时出现“生活朴素”“甘于吃苦”“带头勤俭节约”的表达。这一方面体现了安定小学崇尚简朴的校风,另一方面也留下了时代的痕迹。1959年至1961年,是三年困难时期,父母的省吃俭用使我们吃穿无忧,但我们也懵懵懂懂感到商店货物短少,米饭里多了青菜、胡萝卜,许多东西要凭票证购买。学校还提倡穿旧衣、补丁衣。评语里有一句“负责班级储蓄无差错”,这是说当时学校要求学生把零花钱交给班级储蓄,养成节约的习惯。
“复习功课十点才睡觉,经常这样有碍身体健康,希今后保证休息时间。”一年级董老师这样写道。“注意保护眼睛,不在光线太弱的地方看书。”“要扩大课外阅读知识面,增加科学知识学习。”五六年级班主任吴迪康老师在评语中写道。类似评语常有出现。老师怎么会知道我“十点才睡觉”“在光线太弱的地方看书”,乃至我读什么书的呢?原来,那时候老师家访经常化,几乎每个学生家都到过。我在煤油灯下、在巷子的路灯下看书、复习功课迟睡觉,这些都是我爸妈“告的状”。可见那时老师不仅管课上、校里,也管课后、校外。
一张张泛黄的成绩通知单,记录了我人生的起点;字字工整的老师评语,指点着我人生的起步。不管我走多远、走多长,我总记念着我初始的领跑者——我的小学老师们。
前不久,我接吴迪康老师夫妇来家小聚。我奉上60年前他的亲笔评语和他批改的作文。他戴上老花镜,一页一页仔细翻看,双手久久地摩挲,嗫嚅道:“不容易啊不容易啊……”是说我保存了这么久不容易?是说逝去的60多个春秋不容易?或许,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