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凯燕
书本《煮海时光:侯孝贤的光影记忆》序言作者是导演贾樟柯,贾导这篇文章可谓情真意切,记录两人相遇光景,“在南特与侯导相处的日子,于我和是枝就像古代的门生弟子有机会听老师讲经论道。每天我们都有一堆问题问向侯导,他仔细听过娓娓道来。”是枝,即是枝裕和,日本导演。侯导江湖地位可见一斑。
20世纪80年代,侯孝贤乃台湾新电影的领军人物之一,所拍电影叫好又叫座,但20世纪90年代后他几乎成“票房毒药”。台湾电影行业没落,艺术电影小众,侯导电影风格无情节少冲突,太多留白,观影门槛过高,不为普通观众接受。前几年《刺客聂隐娘》上线,很多人说看不懂,质疑到底是不是电影?
侯导能拍商业片,且部部赚钱。之后,一头扎进艺术电影大坑,越拍越抽象,不顾票房、不看评论,孤勇者一往无前,亏掉房款也在所不惜。有人好心劝他,侯导思想偶会动摇,然实战拍摄,仍一如既往。他剪片果决,裁除情绪化枝叶,使之清淡如水。他认为除极端环境外,人习惯隐藏、暧昧、迂回,内里惊涛骇浪,表面平常。他虚构了场景,却想在其中挖掘真实。
侯孝贤电影如中国画,大片留白,似乎什么都没说,似乎什么都说到了。观众只能以最静的心思,将自己生命经验贴合上去,才可感知那种幽微深邃,揣摩到海平面下的汹涌暗流。他赶走大批人,留下少量目标观众,将那些人纳入麾下,展现给他们生命的苍凉与丰饶。
侯导是慷慨的,他慷慨奉献了自己的过去。《童年往事》来自他的记忆,《风柜来的人》有他的身影。贾樟柯看到侯导电影中那些苦闷、无聊、躁动的台湾年轻人,简直像极了他县城里的兄弟。“原来在中国人的世界里,只有侯孝贤才能这样准确地拍出我们的今生。”
贾樟柯在侯孝贤那里懂得了一个道理:个体的经验是如此珍贵,传达尊贵的个人经验才应该是创作的本能状态。受此启发,他拍出处女作《小武》。有一幕场景,小武因偷盗被警察铐在路边,人们纷纷围拢,形成人墙,越聚越厚。小武抱紧头,蹲下,努力使自己缩小。镜头缓缓扫过一张张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随后剧终。出道即巅峰,若无远方的侯孝贤,或许我们见到的是另一位贾导。
台湾电影行业的窘境,投资减少的事实在侯导看来都不是问题,他拍广告养自己的电影和电影人,实在没钱,他认为只要手持一台摄影机就能拍。可他内心不是没有矛盾与挣扎的,在国际影展中频繁获奖,国内市场却遭遇冷落,他对身边人说:“电影还是要拍给自己国人看,在那里让我觉得电影很假、很无趣。那里人的生活、想法根本不同,你拍电影要是光为参展,会很没意思。”电影是一个导演看世界的态度,他选择遵循本心,便只能一肩担着落寞,另一肩扛着他的坚持。
